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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美國人不理解,」康納說道,「因為日本的制度具有本質上的不同。」

  「是這樣,不過,我想他們正在開始理解。」我說道。我將肯·舒比克報道壟斷價格一事告訴了他。

  康納歎了口氣。「如果說日本人不誠實,這可就沒道理了。他們不是不誠實——而是他們的原則跟我們不同。美國人只是沒有理解。」

  「說得不錯,」我說,「但壟斷價格可是非法的。」

  「在美國,」他說道,「是這樣,但在日本卻是正當手段。記住,後輩:具有本質的不問。串通達成的決議是成功的依據。野村證券公司的醜聞就證實了這一點。美國人對勾結很是惱怒,而沒有把它看成是不同的生意經。這便是關鍵所在。」

  我們走進壽司酒吧。隨時有人鞠躬問候。康納用日語跟他們打著招呼,而後我們坐了下來。我們沒有點菜。

  「我們不點菜嗎?」

  「不用,」慷納說,「要不他們會生氣的。他會替我們點我們愛吃的東西。」

  我們在座位上坐著,他端上了菜。我看著他把魚替我們剖開。

  電話鈴響了。壽司酒吧另一端有一個人在說:「康納君,有人請您趕快去一下。」

  「謝謝。」康納說著,點了點頭。他轉身對著我,將自己的座椅推離櫃檯。「我想我們什麼也吃不成了,我們該去下一個約會地點了。你帶著錄像帶沒有?」

  「帶了。」

  「好。」

  「我們去哪兒?」

  「去見你的朋友,」他說,「朝熊小姐。」

  55

  我們驅車沿著聖莫尼卡佈滿凹坑的高速公路顛簸著朝市中心駛去。午後的天空陰沉沉的,看樣子像是要下雨。我的後背開始作痛。康納望著車窗外面,獨自哼著小調。

  由於事情的急劇發展,我把特裡薩前天晚上打來電話的事給忘了。她曾說她正在看錄像帶的最後一段,覺得裡邊有問題。

  「你跟她談過沒有?」

  「特裡薩?只是簡單說了幾句。我給了她一些忠告。」

  「昨天晚上,她說錄像帶上有問題。」

  「哦?她沒跟我說起這個。」

  我感到他沒有對我說實情。但我感到後背陣陣抽痛,沒心思再去逼他。我時常認為康納自己已變成了日本人。他具有日本人的那種矜持、緘默。

  我說:「你從未跟我說過你為什麼離開日本。」

  「哦,那個。」他歎了口氣。「我在一個公司謀到一個差事,任安全顧問,可並不順利。」

  「為什麼?」

  「唉,那差事倒還可以,挺不錯的。」

  「那究竟為什麼?」

  他搖了搖頭。「大多數在日本生活過的人一旦離開日本都懷著複雜的心情。在好多方面,日本是一個了不起的民族。他們勤勞、聰敏,又富有幽默感。他們具有真正的群體意識。同時,他們也是地球上極端的種族主義民族。這也是為什麼他們總是指控別人是種族主義分子。他們懷有極深的歧視心理,而且認為別人也都必然如此。在日本生活了沒多長時間,我周圍的一些事就使我感到厭倦。晚上,當日本女人看到我朝她們走去,她們便走到街的另一側;當我坐地鐵時,常常發現最後兩隻空座位就在我座位的兩側;空中小姐問日本旅客是否願意坐在一位外國人身邊,她們以為我聽不懂她們說什麼,因為他們講的是日語;他們的排外情緒,別有用心地擺出一副恩主的模樣,在背後亂開玩笑;所有這一切……我厭倦透頂。我放棄了那兒的一切。」

  「聽你的口氣,你好像並不真正喜歡他們。」

  「不,」康納說,「我喜歡他們,非常喜歡他們。可我不是日本人,而他們又永遠沒讓我忘記這一點。」他又歎了一口氣。「我有許多日本朋友,他們都在美國工作。他們也很難、文化的差異使雙方都受害。他們也有自己是外國人的感覺。美國人也不願跟他們坐在一塊兒。但我的朋友總要我記住,他們首先是人,然後才是日本人。不幸的是,在我的經歷中事實卻常常並非如此。」

  「你是說,他們首先是日本人。」

  他聳了聳肩。「一家人總是一家人。」

  隨後,我們徑直往前開車,彼此沒再說話。

  56

  我們在留學生宿舍3樓的一個小房間裡。特裡薩·朝熊解釋說這不是她的房間,而是一位朋友的。這位朋友這學期正在意大利學習。她將那台小型盒式磁帶錄像機和一台小型監控器放在桌上。

  「我想我該離開實驗室了,」她邊說邊快進錄像帶,「可我想讓你看看。這是你拿來給我的錄像帶中一盤的結尾部分。開頭正好是在參議員離開房間以後。」

  她放慢了放像速度。我可以看見中本大廈46樓的全景。樓面空無一人。謝裡爾·奧斯汀蒼白的屍體躺在深色會議桌上。

  錄像帶繼續運行著。

  什麼事兒也沒發生。死氣沉沉的場面。

  「我們在看什麼?」我問道。

  「等就是了。」

  錄像帶繼續運行。依然沒發生什麼事兒。

  接著,我清楚地看見那姑娘的腿抽動了一下。

  「那是什麼?」

  「痙攣?」

  「我不敢肯定。」

  這會兒,姑娘的手臂——深色的木頭襯托出手臂的輪廓——動了一下。這是肯定無疑的。她的手握緊了一下,接著又鬆開了。

  「她還活著!」

  特裡薩點了點頭。「看上去是這樣。現在看一下鐘。」

  牆上的鐘是8點36分。我注視著,沒發生什麼事兒。錄像帶又運行了兩分鐘。

  康納歎了口氣。

  「鐘不走了。」

  「不」她說,「仔細觀察之後,我首先注意到磁帶的紋路。象素不停地來回跳躍。」

  「什麼意思?」

  「我們把這稱為搖滾。這是偽裝定格的常用辦法。正常定格肉眼可以看出,因為圖像的最小單位是突然靜止的。而在一幅正常的畫面中,總有一些小小的動勢,哪怕是雜亂無章的動勢。因此,你要做的就是搖滾,讓3秒鐘的圖像作反復循環性的轉動。這就產生了一點動勢,使定格不那麼明顯。」

  「你是說錄像帶在8點36分時被定了格?」

  「是這樣。很明顯,當時那姑娘還活著。我不敢肯定,但有可能。」

  康納點了點頭。「所以,原始帶才那麼重要。」

  「什麼原始帶?」她問。

  我拿出前天晚上在公寓找到的那盤帶子。

  「放出來看看。」康納說。

  我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46層樓面,是從側面那台攝像機上拍攝的。會議室一目了然。這是一盤原始帶:我們目睹了那起謀殺案;我們看見莫頓離開,留下那姑娘躺在會議桌上。

  錄像帶繼續向前運行。我們注視著那姑娘。

  「你能看見牆上的鐘嗎?」

  「這個角度看不見。」

  「你覺得過了多久?」

  特裡薩搖搖頭。「我沒法說。大約幾分鐘吧。」

  接著,那姑娘在桌上動了動。她的手抽動了一下,然後,頭也動了動。她活著,這毫無疑問。

  從會議室的玻璃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身影。他往前移動著,從右側走了出來。他走進房間,回頭看了一下,看周圍是否有人。那人是石倉。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會議桌旁,將手放在姑娘的脖子上,把她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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