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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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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城市——實際上是個小鎮——在北方,在北海道一個偏遠的地方,那兒有個美軍飛機場。我就出生在佐古,我的父親是個kokujin,機械師,你懂這個詞嗎Niguro,黑人。我母親在一家麵館裡幹活,空軍基地人員常上那兒去。他們結了婚,但是我兩歲的時候,父親在一次事故中死去。寡婦能得到一筆小小的撫恤金。所以,我們有一點錢,可是我的外祖父拿走了大部分錢,因為他堅持認為,我的出生使他丟盡了臉。我是ainoko和niguro。這兩個詞難聽得很,他就這麼叫我,可是我母親想留在那兒,留在日本,因此我是在佐古長大的。在這個……地方……」 我聽出她聲音中那種不可名狀的痛苦。 「你知道burakumin是什麼意思嗎?」她問道,「不知道?我並不覺得奇怪。在日本,在那塊被認為人人平等的土地上,沒有人談論burakumin。然而在婚前,青年男子的家庭要調查新娘的家庭歷史,確保過去沒有burakumin的血統,新娘的家庭也是一樣。如果存有疑問,婚事就告吹啦。burakumin就是日本的賤民,被遺棄者,社會中的最底層。他們是制革工人的後代,在佛教中是肮髒的人。」 「原來如此。」 「而我比賤民還低賤,因為我是畸形的。對日本人來說,畸形是丟臉的事,不是難受,也不是背包袱,而是丟臉。這就是說你做了什麼錯事,畸形使你的家庭和親友感到恥辱,你周圍的人巴不得你死了才好。要是你有一半黑人骨血,是長著美國大鼻子的ain oko……」她搖搖頭。「孩子們可惡得很,而這又是個偏遠的地方,一個鄉村小鎮。」 她眼睛注視著錄像帶。 「所以,我很高興能來到這兒,你們這塊土地受到老天多大的恩澤,你們的內心享受著多大的自由。你無法想像,如果你在日本被排斥於團體之外,你的生活會寸步難行。可是我對這一點卻深有感受。如果由於我用這只好手做出的努力使日本人遭受一些痛苦,我毫不在乎。」 她沒好氣地看著我,那嚴厲的神態使她的面孔變成一張面具。「這番話有沒有解開你的疑問,中尉?」 「是的,」我回答道,「解開了。」 「我來美國以後,覺得美國人對日本人的看法很傻——不過沒關係。現在這是連續的鏡頭。你看上面兩台監視器,我看下面三台,仔細觀察反射物體,要聚精會神。開始啦。」 42 我在黑暗中注視著這幾台監視器。 特裡薩·朝熊怨恨日本人,可我也是一樣。與韋塞爾·威廉的不期而遇使我感到憤怒,這是一種受到驚嚇的憤怒。我的腦海裡不斷地翻騰著他的一句話。 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法庭讓你來監護你幼小的女兒是不是錯誤的判決? 我從來沒有想要監護權。在離婚的時候,勞倫從家裡搬走,雙方收拾家具雜物,這是你的,這是我的,處於一片混亂之中——在這一片亂糟糟的情況下,我壓根兒沒想到要由我來照顧一個7個月的孩子。謝利剛開始學步,扶著家具在起居室裡蹣跚走動,她會開口喊「媽媽」,那是她會說的第一句話。然而勞倫不願承擔責任,一個勁兒地說:「彼得,小孩我管不了,我真的管不了。」所以,我就承擔起監護孩子的職責,我能有什麼別的辦法嗎? 可是,現在差不多兩年過去了。我改變了我的生活,我改變了我的工作和生活作息時間。她如今是我的女兒,一想到要失去她就像有一把刀在剮我的心。 在這種情況下,中尉,你認為…… 在監視器上,我看到謝裡爾·奧斯汀在黑暗中等待情人的到來,我注視著她如何環顧著房間。 法庭做出錯誤的判決…… 不,我覺得法庭的判決是正確的。勞倫管不了,而且從來都管不了。她的週末有一半是自個兒過的。她太忙,抽不出時間來看自己的女兒。有一次,她過完週末把米歇爾送了回來,米歇爾又哭又鬧。勞倫說道:「我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我檢查了一下,她的尿布是濕的,身上起了皮疹,因此感到疼痛。要是不及時給米歇爾換尿布,她就會出皮疹。 勞倫在週末沒有經常及時給她換尿布,所以我給她換了。勞倫甚至不能把自己的女兒洗得乾乾淨淨。 你是否認為法庭做出錯誤判決? 不,我不認為是這樣? 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 「去他媽的蛋。」我說道。 特裡薩猛地按下鍵鈕,錄像帶停止了轉動,我們四周監視器上的畫面全靜止了。「怎麼回事?」她問道,「看到什麼啦?」 「沒什麼。」 她直愣愣地望著我。 「很抱歉,我在想別的事。」 「請集中注意力。」 她讓帶子重新運轉起來。 在幾架監視器中,那名男子擁抱著謝裡爾·奧斯汀。 從不同攝像機裡拍攝到的畫面並列在一起,產生了令人不安的效果。我們仿佛可以從不同的側面看到所發生的一切,前面、後面、上面、四周。這就像一張活動的建築藍圖。 看上去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的兩台監視器顯示的是從屋子遠處角落和從高處直接往下拍攝的鏡頭。謝裡爾和她的情人在一台監視器裡占的位置很小,而在另一台裡,只能看到他們的頭頂部。我繼續觀察著。 特裡薩·朝熊和我並排站著,她的呼吸緩慢、均勻、吸氣、吐氣。我看了她一眼。 「注意。」 我趕忙掉過頭來。 這對情人熱烈地擁抱著。那男人把謝裡爾按到辦公桌上,從那盤由上往下拍的錄像帶畫面中我可以看到她躺在那兒,眼睛直直地望著上方。一個照片框倒在她身旁。 「看。」我說道。 特裡薩使畫面靜止住。 「什麼?」她問道。 「那兒。」我指著那個照片框。它平躺在桌上,相片朝上。當那個男子向謝裡爾俯下身子時,通過玻璃的反光,我們能看到他的頭部輪廓。不過光線很暗,只是個黑影而已。 「你能從中得出一個圖像嗎?」我問道。 「我還不知道,我們來試一下。」 她的手迅速在操縱盤上移動,飛快地按動鍵鈕。 「這電視的畫面是數字控制的,」她解釋道,「已經輸入電腦了。我們看看,能得到什麼結果。」她把照片框的畫面加以放大,圖像開始跳動,並且不斷地擴大。那畫面掠過謝裡爾僵硬的、木紋狀的面部。瞬間的激情使她頭部往後一仰,鏡頭又從她肩部下移,來到相框處。隨著畫面的放大,圖像紋路也愈來愈粗,逐漸變成一個個圓點,就像你看報上的照片時貼得過近而產生的感覺一樣。接著這些圓點本身也在擴大,邊緣變得清晰,成了一塊塊小小的灰色體,很快,我都無法說出我在看的是什麼東西。 「會有結果嗎?」 「我說不清楚,不過這是相框的邊,而這就是那張臉。」 我很高興她能看出個模樣來,可是我卻無能為力。 「我們來調一下清晰度。」 她按動鍵鈕,畫面的反差加大,比原來顯得粗糙,但是我可以看到那個相框,還有那個男子的頭部輪廓。 「再增加清晰度。」 她照我的話做了。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調節灰度了……」 錄像片上的面孔開始從一片朦朧中顯現出來。 這景象叫人倒抽一口涼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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