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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為什麼?」

  「這是因為,」羅恩說,「如果你擁有可以用來製造某種東西的機器,譬如說計算機芯片的機器吧,你就擁有了依靠這些機器才能運轉的後幾道程序的工業。微電腦公司使他們得以控制美國計算機工業。與通常一樣,我們對此聽之任之,就像我們喪失電視工業和機床工業一樣。」

  「電視工業發生什麼情況啦?」我問。

  羅恩看了一下表。「二次世界大戰後,美國成為世界上電視機的主要製造商。像齊尼思公司、美國無線電公司、通用電氣公司、埃默森公司等27家美國公司在技術上遠遠領先于外國製造商。除日本之外,美國公司在全世界取得了成功。但他們無法鑽進封閉的日本市場。他們得知,如果想在日本推銷產品,他們必須同意日本公司可以使用其技術。在美國政府的壓力下,他們無可奈何地照辦了,而此舉意在拉住日本作為反對蘇聯的盟友。」

  「現在看來,同意轉讓技術是個壞主意。這意味著日本可以把我們的技術據為己有,而我們卻失去了日本這個出口市場。不消多久,日本著手製造價格低廉的黑白電視,出口到美國——而我們在日本卻無法這樣做,對不對?到1972年,美國市場上銷售的黑白電視60%成了進口貨。到1976年,黑白電視百分之百成了進口貨。我們喪失了黑白電視機市場。美國不再製造黑白電視機了。這個行當從此從美國消失了。

  「我們說,這無關緊要:我們的公司已經轉向生產彩色電視機。然而日本政府提出了一項發展彩電工業的精密計劃。日本又一次獲得了美國技術轉讓,並在其予以保護的市場中對技術加以改進,反過來又洪水般地向我們輸出產品。這些產品再次擠走了眾多的美國公司。與原來的情況一模一樣。截止1980年,僅有3家美國公司仍在生產彩色電視機。到了1987年,只剩下了齊尼思公司。」

  「可是日本電視機物美價廉。」我說。

  「日本貨可能是更好些,」羅恩說,「然而它們價格便宜僅僅是因為他們的銷售價低於成本,從而可以清除美國的競爭對手,這叫傾銷。按美國的法律和國際法來看,那是非法的。」

  「那麼為什麼我們不加以阻止呢?」

  「問得好,尤其是因為傾銷僅僅是日本人眾多的非法銷售術中的一種。日本人還統一售價:他們有一個稱之為『旬末懇談會』的例會。經理們每隔10天在東京的飯店裡聚會一次,確定商品在美國的售價。我們提出了抗議,但會議照常進行。他們串通一氣做出安排來促進產品的批發銷售。日本人向西爾斯等美國批發商支付了數百萬美元的傭金。他們在關稅上大肆舞弊。他們摧毀了美國的工業,使得美國工業無法與之競爭。

  「當然嘍,我們的公司提出了抗議,並提出訴訟,要求給予補償——聯邦法院中對日本的傾銷、舞弊等壟斷行為進行起訴的案子有數十件!傾銷案通常在一年之內得到解決。但我們的政府不提供任何幫助,而日本人又是拖延的能手。他們用數百萬美元收買美國院外活動集團中的說客們為他們辯護。等到12年後審判案子時,市場之戰已經結束。當然,在這段時間裡,美國公司根本不可能回擊日本,甚至連一隻腳都跨不進日本的大門。」

  「你是說日本人非法接管了電視工業?」

  羅恩聳了聳肩。「沒有我們的幫助,他們根本不會成功,」他說,「我們的政府在縱容日本,他們把日本看做一個剛露頭的彈丸小國,而美國的工業被認為是不需要政府幫助的。在美國,始終存在著厭惡商務的傾向,但我們的政府似乎從未意識到這一點。而在日本則不一樣。當索尼公司開發移動電話時,我們沒有說:『多好的產品,現在,你得向通用電氣公司發放技術許可,通過一家美國公司把它賣出去。』當他們尋找銷路時,我們沒有對他們說:『噢,對不起,美國的商店都事先與美國的供應商簽訂了供貨協議。你得通過這兒的一家美國公司進行銷售。』如果他們尋求專利,我們沒有說:『申請專利需要8年,在這期間你們的申請必須公開,以便我們的公司能夠瞭解你們發明了些什麼,並可免費複製,這樣,等我們給你們頒發專利證書時,我們的公司已經以自己的方式掌握了你們的技術。』」

  「這些事我們一件也沒有做,而日本人卻全做了。他們的市場關閉,而我們的市場敞開。這不是一個公平的競技場,事實上,甚至連競技場都不是,而是一個單向的通道。」

  「目前,這個國家出現了一種商業上的失敗主義趨勢。美國公司的資產是以黑白電視來估價的,日本公司的資產則是以彩色電視來估價的。美國政府不願幫助我們的公司反擊日本人的非法貿易行為。所以,當安派克斯公司發明了盒式錄像機後,他們甚至沒有去嘗試正式投產,而是把技術轉讓給了日本,又另謀它業了。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發現美國公司並不搞研究。要是你自己的政府如此敵視你的努力,使得你無力把研究的成果投入市場,那麼又何必要開發新技術呢?」

  「不過,難道這不是因為美國的企業軟弱無力、經營無方嗎?」

  「那是就一般情況而言,」羅恩說,「正如日本人及其在美國的代言人所宣傳的那樣。不過,只要擺出幾個例子,人們對日本人的窮凶極惡便可略見一斑。拿霍戴利公司一案來說吧。你知道這樁案子嗎?霍戴利公司是一家機床公司,他們聲稱其專利和技術許可被日本公司侵權。聯邦法院的一位法官派霍戴利公司的律師去日本搜集證據,但日本人卻拒絕發給入境簽證。」

  「你在開玩笑?」

  「他們在乎什麼呢?」羅恩說,「他們知道我們決不會報復的。當霍戴利訴訟案提交給裡根政府時,裡根政府毫無反應。就這樣,霍戴利公司退出了機床業。因為沒有人頂得住產品的傾銷,這就是事情的全部要害所在。」

  「如果他們進行傾銷,難道不虧本嗎?」

  「短時間是虧本的。不過,你售出了數百萬套後,你就能夠改進你的生產線,降低生產成本。幾年之後,你就真的能以更低的成本生產產品。同時,你掃除了競爭對手,控制了市場。日本人以戰略眼光考慮問題,他們放長線釣大魚,著眼於50年後局勢的展望。而美國公司卻必須每個季度都有盈利,要不然總經理和高級職員就會流落街頭。日本人壓根兒不在乎短期利潤。他們要的是市場中所占的份額。對他們來說,做生意就跟打仗一樣。爭奪地盤,掃除競爭對手,控制市場。這就是他們近30年來從不間斷的工作。」

  「所以,日本人傾銷鋼材、電視、家用電器、計算機芯片、機床——無人阻止他們。我們喪失了這些工業。日本公司和政府瞄準了某些特殊工業,而且屢屢得手。就這樣,年復一年,一個行業接著一個行業落到他們手中。而與此同時,我們卻坐在那兒侈談自由貿易。除非同時提出公平貿易,否則,自由貿易是毫無意義的。日本人根本不相信有什麼公平貿易。你知道,日本人喜愛裡根是有原因的。在裡根執政期間,他們生意興隆,財源亨通。在自由貿易的名義下,裡根著實把我們搞垮了。」

  「為什麼美國人不明白這一點呢?」我問道。

  康納哈哈大笑。「為什麼他們吃漢堡包?這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嘛,後輩。」

  這時,一個女人在新聞編輯室那頭叫道:「康納在這兒嗎?四季飯店有人打電話找你。」

  康納看了一下手錶,便站起身來。「對不起。」他離開我們進了新聞編緝室。透過玻璃,我見他正對著話筒講話,一邊還做著記錄。

  「要知道,」羅恩說,「這種情況仍在繼續。為什麼日本照相機在紐約比在東京還便宜?他們繞過半個世界把貨運來,還要支付大量關稅和銷售費用,結果價格卻更加便宜?這怎麼可能呢?日本遊客在紐約購買自己國家的產品,是因為在紐約這些產品更加便宜。與此同時,美國產品在日本售價比在紐約高70%。美國政府為什麼不採取強硬的態度?我不明白。其答案部分就在於此。」

  他指了指辦公室裡的監視器。熒光屏上,一個儀錶出眾的男人正在慢慢移動的錄音帶上錄音,聲音很低。「你看見那傢伙了嗎?他叫大衛·羅林斯。他是斯坦福大學的商學教授,太平洋地區事務專家。他是個典型的——把聲音開大些,好嗎?他也許正在評論微電腦公司的事呢。」

  我旋轉監視器上的旋鈕,聽到羅林斯在說:「……認為美國的態度是完全沒有道理的。畢竟日本公司為美國人提供了就業機會,而美國卻把就業機會移到了國外,剝奪了本國百姓的就業機會。日本人無法理解究竟我們在抱怨什麼。」

  羅恩歎了口氣。「一派胡言。」他說道。

  熒光屏上,羅林斯教授正在說:「我認為美國人對我們國家從國外投資者那兒得到的幫助毫不領情。」

  羅恩大笑起來。「羅林斯是我們稱之為『菊花親吻團』的成員之一,是為日本宣傳架設線路的學究式專家。他們的確沒有別的選擇,因為他們需要前往日本工作的通道,如果他們的言論聽上去有批評日本的味道,他們在日本建立的聯繫就會中斷,去日本的大門就會隨之關上。而在美國,日本人總是悄悄地在某些人耳邊嘀咕,說什麼冒犯日本的人不可信,或者說他們的見解『過時了』,更有甚者,說他們是種族主義者。要不多久,這些學究就會逐漸失去講演的機會和諮詢工作的職務。他們知道這種後果已在他們那些越軌的同事身上發生,而他們不想重蹈覆轍。」

  康納又回到房間裡。他問:「在出售微電腦公司的交易中有什麼非法行為嗎?」

  「根據華府方面的決定來看,」羅恩說,「肯定裡面有文章。赤井陶瓷公司已經擁有60%的美國市場,微電腦公司的出售將給赤井公司以實際上的壟斷。如果赤井公司是家美國公司,我國政府就會以反壟斷為理由而加以阻止。但由於赤井公司不是美國公司,因此這筆買賣不會受到仔細審查,到頭來很可能會獲准出售。」

  「你是說日本公司能在美國進行壟斷,而美國公司卻不能?」

  「這是近來通常的結果,」羅恩答道,「美國的法律常常促使我們把公司賣給外國人。以松下公司購買環球影片公司來說吧,幾家美國公司都試圖買下這家公司,但都沒有成功。威斯汀豪斯於1980年做了嘗試,沒有成交的原因是違反了反壟斷法。美國無線電公司做了嘗試,也沒有結果,原因是侵犯了公眾利益。可是當松下公司介入時,卻沒有任何法律阻攔它的舉動。最近,我們的法律做了修改。按照目前的法律,美國無線電公司就可以購買環球影片公司了。然而在當時卻毫無辦法。微電腦公司的交易便是體現愚蠢的美國法規的一個最新例證。」

  我說:「美國的計算機公司對出售微電腦公司又抱什麼態度呢?」

  「美國的公司並不歡迎這筆買賣,但也沒有表示反對。」羅恩說道。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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