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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但是,他們要我來這裡檢查我的團隊當初編寫的程序出現的問題,裡基。他們告訴我,那些智能體失去了它們尋找的目標。」

  「我認為,擺脫無線電控制就是失去尋找的目標。」

  「可是編碼沒有改變。」

  「對呀,沒人真的關心編碼本身的問題,傑克。問題出在編碼引起的麻煩上。問題出在編碼產生的行為上,那才是我們要你來幫助解決的問題。因為我的意思是,那的確是你弄的編碼,對吧?」

  「對,但它是你們的集群。」

  「完全正確,傑克。」

  他以他那種自我貶低的方式聳了聳肩,然後離開了房間。

  我看著這張紙,心裡感到疑惑,他為什麼要打印出來給我看呢?這意味著,我不能查看電子文件。或許,裡基還在掩蓋別的問題。或許,編碼實際上已被改動了,但是他不讓我看。或許——

  我心裡想,讓它見鬼去吧!我把那張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廢紙簍。無論怎樣解決這個問題,它都和計算機程序無關烈了。這一點是清楚的。

  梅正在生物實驗室裡,兩眼盯若監視器,一手托著下巴。我問:「你感覺沒事兒吧?」

  「沒事兒。」她笑了,「你呢?」

  「只是很疲倦。我又開始頭疼了。」

  「我也頭疼。不過,我覺得我的是來自這個噬菌體。」她指著監視器屏幕。下面有一個病毒的電子顯微鏡掃描黑白圖像。那個噬菌體看上去像是一枚迫擊炮撣——頭部呈鱗莖狀圓形,拖著一條細一點的尾巴。

  我問:「那就是你剛才說的那種新的突變體嗎?」

  「對。我已經把一個發酵罐卸下來了。現在的生產能力僅為百分之六十。我想,它的影響不會太大。」

  「你怎樣處理那個卸下來的發酵罐呢?」

  「我在測試抗菌反應物,」她說,「我這裡的數量有限。我們的設備其實不是用難分析污染物的。程式只是要求將有問題的發酵罐卸下來進行擦洗。」

  「你為什麼還沒有那樣做?」

  「我最後可能會那樣做。不過,這是一種新的突變體,我覺得最好看一看能不能找到新的反作用劑。因為他們在將來的生產中需要它。我的意思是,那種細菌將會回來。」

  「你是說,它會重新出現,再次進化?」

  「對。或許,毒性有所不同,但基本是一樣的。」

  我點了點頭。

  我從遺傳演算法——那些專門設計來模仿進化的程序——中瞭解了相關情況。太多數人認為,進化是一種一次性過程,一種偶發事件的混合。假如植物沒有開始製造氧氣,動物生命就不可能進化出來。假如小行星沒有消滅恐龍,哺乳動物就不會在地球上占主導地位。假如某種魚類沒有到陸地上來,動物會仍舊生活在水中。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

  所有這些都是對的,但是進化還有另外一個方面。某些形式和某些生命方式一直在反復出現。例如,寄生現象——一種生物依賴另一種生物來生存——就在進化過程中獨立進化了許多次。寄生現象是生命形式互相作用的一種可靠方式;而且,它一直在反復出現。

  遺傳程序也出現了類似現象。它們往往形成某些經過考驗,被證明是良好的解決方法。程序編制員從適應性方面的峰值來討論它,他們能夠將它建為三維假色彩山脈的模型。但是,進化事實上也有其穩定的一面。

  可以肯定的點是,任何大量的高溫細菌液體培養基都很可能彼病毒污染;假如那種病毒不能感染某種細菌,它將會變異出一種可以感染那種細菌的病毒來。如果將白糖長期放在廚房的操作臺上,就會發現螞蟻;與之類似,病毒肯定會變異出新的種類來。

  人類研究進化的時間已經長達150餘年,我們對它的瞭解之少真是出人意料。適者生存的陳舊觀念早就過時了,那些觀念過於簡單化。19世紀的思想家們將進化視為「腥牙血爪的自然」,看到的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他們沒有考慮到,弱小動物必然會變得強大,必然會以某種方式進行反擊。那實際上是弱小動物的一貫行為方式。

  新理念強調不斷進化的形式之間的互動作用。有的人將進化比作軍備競賽;他們藉此來表示一種不斷升級的互動作用。一種受到害蟲侵襲的植物在其葉子中進化出殺蟲劑。那種害蟲又出現進化,以便形成對那種殺蟲劑的抗藥性,結果那種植物又進化出力量更強的殺蟲劑。這樣的情形會不斷出現。

  有的人將這種模式視為協同進化;協同連化中,兩種或兩種以上的生命同時進化,以便互相適應。例如,一種受到螞蟻攻擊的植物出現進化,以便適應螞蟻,甚至在葉面上專門為螞蟻提供食物。作為回報,居住在葉面上的螞蟻保護植物,刺痛那些試圖來吃葉子的動物。不用多久,那種植物或螞蟻離開對方都無法生存下去。

  這個模式非常重要,許多人認為它是進化的核心。寄生現象和共生現象是進化性變化的真正基礎。這兩種過程處在所有進化的核心位置上,從進化之初便已存在。林恩·馬爾戈利斯展示了細菌最初通過吞噬其他細菌來形成細胞核的情況,因而一舉成名。

  到了21世紀,人們已經清楚地認識到,協同進化並不局限於某種孤立的旋轉舞蹈中受到傷害的動物。存在著涉及3種、10種或者n種——在那種情況下,n可以是任何數字——生命形式的協同進化模式。一塊玉米地裡生長著多種植物,受到了多種害蟲侵襲,於是進化出許多保護方式。植物與野草競爭;一些害蟲與其他種類的害蟲競爭;更大的動物吃掉那些植物和害蟲。這種複雜互動的結果總是處於變動之中,總是處於進化過程之中。

  而且,它從根本上講是無法預測的。

  那就是我後來對裡基感到憤怒的原因。

  他當初發現他無法控制集群時,就應該知道集群帶來的危險。袖手旁觀,聽任它們自行進化的做法簡直就是發瘋。裡基是聰明人,他瞭解遺傳演算法;他知道程序編制領域中目前趨勢的生物學背景。

  他知道自體構成是不可避免的。

  他知道群體行為是無法預測的。

  他知道進化涉及與n種生命形式的互相作用。

  他知道所有過一切,但是卻自行其是。

  要麼是他,要麼是朱麗亞自行其是。

  我查看了查利的情況,他仍然四肢分開,在他的房間裡睡覺。博比·倫貝克走過來。

  「他睡了多久了?」

  「你們回來之後他就睡下了。有三四個小時了吧。」

  「你覺得我們應該叫醒他,檢查一下他的情況嗎?」

  「不,讓他睡吧。我們晚飯後再檢查。」

  「什麼時候吃晚飯?」

  「半個小時以後。」博比·倫貝克笑著說。「我正在做飯。」

  這使我想起應該在晚飯時給家裡打電話,於是我走進自己的房間,撥了電話。

  埃倫接的電話。「喂,誰?」她聽起來像是受到了干擾。我聽到旁邊阿曼達在哭,埃裡克在高聲叫著尼科爾。埃倫說:「尼科爾,不要那樣對待你弟弟!」

  我說:「嗨,埃倫。」

  「哦,感謝上帝,」她說,「你必須跟你女兒說說。」

  「怎麼回事?」

  「等一等。尼科爾,是你父親,」我知道她正在把話筒遞給尼科爾。

  停了一下,接著傳來:「嗨,爸爸。」

  「怎麼回事,尼克?」

  「沒有什麼。埃裡克在淘氣。」她一板一眼地說。

  「尼克,我想知道你對弟弟做了些什麼?」

  「爸爸。」她把聲音降低到耳語。我知道她正用手捂著話筒。「埃倫姑媽不太好」

  「我聽到了。」從背景中傳來埃倫的聲音。還好,至少小女兒這時停止了哭泣;她已經被人抱了起來。

  「尼科爾,」我說,「你是家裡最大的孩子,我指望我不在家時你幫我料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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