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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別爭了。我決定去。你可以告訴朱麗亞,我來幫你照顧孩子。我今天下午就到。」

  「可是——」

  「別爭了。」

  她說完掛斷了電話。

  這不是有惰性。我這是謹慎。埃倫精力充沛,她的性格很適合當心理醫生,因為她喜歡告訴人們該怎樣做。坦率地說,我覺得她咄咄逼人。相反,她認為我有惰性。

  這就是埃倫對我的看法。在70年代後期我上了斯坦福大學,學的是種群生物學——一個純粹的學術領域,沒有什麼實際的應用價值,除了大學之外在其他行業中無法找到工作。那些年代在動物野外研究和遺傳篩選領域中取得了進步,從而給種群生物學帶來了革命性變化。這兩個領域都需要計算機分析,都使用高級的數學演算法。我無法找到自己研究需要的那種程序,所以便開始自己動手編寫。於是,我轉而進入了計算機科學——另外一個怪異的純粹的學術領城。

  但是我畢業時恰逢矽谷的崛起,恰逢個人計算機的大世展。80年代中期,在新公司供職的為數不多的雇員大把賺錢,我在自己工作的第一個公司裡幹得也不錯。我遇到了朱麗亞,後來我們結了婚,有了孩子。一切順利。我們兩人按部就班地上班,都幹得很不錯。我被另外一家公司雇用,得到更多的額外津貼,擁有更大的選擇性。我趕上了前進浪潮,進入了90年代。那時,我已不再編寫程序,而是擔任軟件研發的監督工作。實際上,工作中的一切事情順順當當,自己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只是隨機而動。我從來不需要證明自己的能力。

  這就是埃倫對我的看法。我的看法卻迥然不同。矽谷的那些公司是人類有史以來競爭最激烈的場所。大家每週的工作時間長達100小時。大家都在和里程碑賽跑。大家都在縮短研發週期。本來,開發一個新產品或者一個新版本需要3年時間。後來,人們將它縮短為兩年。接著是18個月。現在是12個月——每年都會推出一個新版本。如果你考慮到從試驗除錯到推出黃金版本需要4個月時間,那麼,用於實際工作的時間就只有8個月。8個月去修改1,000萬條代亂碼,而且還得確保程序正常運行。

  總之,矽谷不是讓有隋性的人待的地方,再者,我也不是那樣的人。我每天的每一分鐘都忙忙碌碌。我每天都得證明自己的才能——否則,我就得走人。

  這就是我對自己的看法。我確定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

  不過,在有一點上埃倫的看法是對的。我在事業中一直好運連連。我是學生物出身的,所以在計算機程序開始明確模仿生物系統之初擁有優勢。實際上,有些程序編制員忙碌地穿行在計算機模擬和野外動物群體研究之間,試圖借鑒兩個領域所取得的成果。

  但是還有點,我曾經搞過種群生物學——研究生物群體的科學,計算機科學已經逐步轉向大規模平行交互網絡結構——對智能體群體的編程處理。研究智能體群體需要特殊思維,而我在這方面接受了多年訓練。

  所以我令人羡慕地順應了我所在研究領域的最新潮流,在本領域的興起之初便獲得了很好發展。我在適當的時機處於適當的領域。

  這是實話。

  基於智能體的程序以生物群體為模式、在現實世界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它與我搞的模仿螞蟻尋食行為來控制巨大交互網絡的程序類似。或者,它與模仿白蟻群體的勞動分工來控制摩大樓中溫度自動調節器的程序類似。除此之外,與它密切相關的是實際應用領域十分廣泛的模仿遺傳選擇的程序。在一種程序中,讓犯罪現場的目擊者觀看九個人的面部,然後請他們指認哪一個人最像罪犯,即使他們之中沒有人是真正的罪犯;接著,該程序讓他們看另外九個人的面部,並且請他們再次指認;通過多次反復生成,該程序會逐步構成一張高度精確的合成圖像,那圖像比任何一位被警方請來的藝術家繪製的都好。那些目擊者根本不用說出他們在每個面部中看到的精確特徵;他們只是作出選擇,然後控程序便逐步構成了全像。

  此外,還有那些生物技術公司。那些人發現,他們無法成功地借助遺傳工程的辦法來製造蛋白質,因為那些蛋白質往往以怪異方式發生折疊。於是,他們現在使用遺傳選擇來「逐步形成」新蛋白質。在僅僅幾年時間內,所有這些方法已經成為標準做法。而且,它們所起的作用越來越大,地位也越來越重要。

  所以我說得對,我在適當的時機處於適當的領域。

  我還沒洗澡剃須。我走進浴室,脫了T恤衫,照了一下鏡子。我吃驚地發現,我的腹部沒有肌肉的輪廓。我以前沒有注意到這點。當然,我已經40歲了,而且事實上近來沒有鍛煉。不是因為我感到壓抑。我忙著照料孩子,大多數時間裡覺得身心疲憊。我只是沒有心思鍛煉,沒有別的原因。

  我盯著鏡子中自己的樣子,不知道埃倫的意見是否正確。

  這就是所有心理學知識固有的一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將它用到自己身上。人們可以非常敏銳地說出他們的朋友、配偶和孩子的缺點,但是,他們卻根本無法看到自己的問題。同樣的人可以冷靜地看清他們所處的世界,但是對自己卻想入非非。如果你照鏡子,心理學知識是行不通的。就我所知,沒有人解釋這一怪誕事實的原因。

  就個人而言,我一直覺得,在一種稱為遞回的方法中,計算機編程方法給了人們一種提示。遞回的意思是讓程序循環運行,利用它自己的信息去重複做同樣的事情,直到獲得結果。人們可以利用遞回來進行特定的數據分類演算以及類似的工作。但是,做這種工作必須謹慎從事;否則,就可能使計算機陷入一種被稱為無限倒退的危險。所謂的無限倒退是類似于遊樂宮裡的連環鏡的程序——連環鏡反射出其他鏡子,那些鏡子變得越來越小,逐漸延伸,直至無窮。程序一直運行,不斷重複,但是不會形成結果。計算機無法進行判斷。

  我一直覺得,當人們將學到的心理領悟方法用於自身時,肯定會出現類似的情形。大腦無法進行判斷。思維過程不斷延續,但卻毫無結果。實際情況肯定是那樣的,因為我們知道人們可以對自己進行無限思考。某些人很少思考別的事情。然而,人們似乎從來都不會因為激烈內省活動而發生改變。他們對自己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認識。得到真正自知的情形是非常罕見的。

  這幾乎類似於需要有人告訴你是誰,或者幫你舉起鏡子,如果你仔細想想,這是非常怪異的。

  或許,它並不怪異。

  在人工智能領域,一個早已存在的問題是,程序是否能夠具有自我意識。許多程序編制員說,這是不可能的。人們做過這方面的嘗試,但是沒有成功。

  但是,這個問題還有更重要的一面,一個涉及任何機器是否能夠理解其自身工作方式的哲學問題。有的人說那也是不可能的。人不能咬到自己的牙齒;同理,機器也不可能認識其自身。所以,這樣的事情肯定是不可能的,人的大腦是已知宇宙之中最複雜的生物結構,但是人的大腦仍然對其自身知之甚少。

  在過去30年中,諸如此類的問題是星期五下班後喝啤酒時乘興談論的東西,它們從未被認真對待過,但是,隨著科學在複製某些人腦功能方面取得的快速進展,這類哲學問題近來顯示出新的重要意義。已經獲得的進展並非涉及整個大腦,僅僅是某些功能而已。例如,在我被解雇之前,我領導的研發團隊利用多智能體處理方法,使計算機產生學習行為,辨識數據中的模式,理解自然語言,按優先順序列出並執行任務。那項程序的重要意義在於,計算機確實有了學習能力,它們隨著經驗的積累去改進了執行任務的能力。這超出了某些人認為的機器具有的功能。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是埃倫打來的。「給你的律師打電活了嗎?」

  「還沒有,看在上帝的分上。」

  「我搭乘2點10分到聖何塞的飛機。我大約5點左右到你家。」

  「聽我說,埃倫,真的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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