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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芒羅把考察隊分置在兩隻船上,每船六人。芒羅在前一隻船上;埃利奧特、羅斯和埃米由卡希加指揮,在後一隻船上。芒羅說,第二隻船會「從我們的不幸中吸取教訓」。

  不過,在拉戈拉河上頭兩個小時的航行中沒有發生什麼不幸。河的兩岸一片寂靜,亙古永恆,令人沉睡。坐在船頭,欣賞著兩岸向後掠去的叢林,不由感到心曠神怡。這一切猶如田園詩一般,只是天氣十分悶熱。羅斯把一隻手放在船舷外邊渾濁的水中戲玩,直到卡希加制止才罷手。

  「只要有水的地方就總會有鱷魚,」他警告說。

  卡希加指著泥濘的河岸。那裡一條條鱷魚正舒舒服服地曬著太陽,對他們的到來無動於衷。偶爾,其中一隻大傢伙仰起長滿鋸齒的大嘴打呵欠。但是大多數時候,它們都是懶洋洋的,對兩隻小船不屑一顧。

  埃利奧特暗暗覺得有點失望。他從小就看過許多反映叢林的電影,在這些影片中,鱷魚一看有船接近就如餓虎撲食般下到水裡。「難道它們不會打擾我們?」他問道。

  「天氣太熱,」卡希加說,「鱷魚早、晚進食,現在不。除了涼快的時間之外,其他時候它們都在打瞌睡。吉庫尤人說,白天鱷魚都參軍去了,一、二、三、四。」說完,他笑了起來。

  這話的意思費了一番口舌才解釋清楚。原來,卡希加部落的人注意到,鱷魚白天在做俯臥撐——用粗短的腿週期性地把笨重的身體抬離地面。這動作使卡希加聯想起軍隊做健身操的情景。

  「芒羅為什麼憂心忡忡?」埃利奧特問道,「是擔心鱷魚嗎?」

  「不是,」卡希加答道。

  「是拉戈拉峽谷?」

  「也不是,」卡希加說道。

  「那麼是什麼呢?」

  「是過了峽谷以後,」卡希加說。

  拉戈拉河變得曲折起來。他們拐了個彎,聽到河水的咆哮聲越來越大。埃利奧特感到橡皮船的速度越來越快,船舷邊的水出現道道波紋。卡希加大喊:「抓牢,博士們!」

  他們漂進了峽谷。

  此後,埃利奧特只留下不完整的、萬花筒般的印象:渾濁的水流在陽光下翻滾,卷起陣陣白色浪花;他自己所在的小船不停地顛簸搖晃;前面芒羅所在的小船顛簸得似乎就要傾覆了,卻又奇跡般地恢復了正常狀態。

  由於行駛速度太快,他們很難看清飛逝影綽的陡峭的紅色峽壁。除了稀疏的綠色攀緣灌木外,只有裸露的岩石。空氣炎熱而潮濕;飛濺到他們身上的渾濁的河水卻涼絲絲的,一次又一次弄得他們全身濕透。潔白的浪濤拍打著向外突出的黑色岩石,猶如拍打著溺水者光禿禿的頭。

  一切都來得太快。

  前面芒羅所在的小船時而從視野中消失幾分鐘,隱現在奔騰咆哮的渾濁河水掀起的巨浪之中。咆哮聲回蕩在岩壁之間,轟然作響,形成了他們周圍世界的不變特色。在峽谷深處,在下午的太陽已照不到的、狹窄的、水色發暗的河道上,兩條小船正穿過一片水流湍急、惡浪翻騰的水域,側顧著避開岩壁,一圈圈地打著轉。船上的人們呼喊著,詛咒著,並用船槳椎開岩壁。

  躺在船上的埃米滾到了船的一側。埃利奧特深怕她被從船舷上打下的渾水淹死。羅斯亦頗感不妙。當水上湧起的大浪接二連三地打得他們渾身濕透之時,她以單調的聲音不住地低聲重複:「哦天哪!哦天哪!哦天哪!」

  大自然還對他們施以其他非禮。在波濤洶湧的峽谷中心,還有黑壓壓的蚊子雲集於他們頭頂上方,不斷叮咬他們。在拉戈拉峽谷咆哮的水流上方竟然有這麼多蚊子,這似乎是天方夜譚,然而這確是事實。小船奮力穿行於奔騰的浪濤之間。天色漸暗。船上的人們舀出船裡的積水,並緊張地拍打著蚊子。

  隨後,河道突然變寬,渾濁的水流也放慢了,峽壁向後退去。拉戈拉河又一次變得異常平靜。埃利奧特頹然倒在船裡,覺得精疲力竭。他感到落日的餘輝正照在他臉上,充氣橡皮船下面的河水在流淌。

  「我們成功了,」他說道。

  「迄今為止是這樣,」卡希加說,「但是我們吉庫尤人有這麼一說:誰也不能活著逃離生活。現在還不是輕鬆的時候,博士們!」

  「反正嘛,我相信他說的,」羅斯疲憊地說。

  他們又輕快地漂流了一小時。兩岸的岩壁漸漸隱去,他們又進入了平坦的非洲雨林地帶。拉戈拉峽谷仿佛不曾存在過。這裡河道寬闊,被落日染成金黃色的河水在緩緩地流淌。

  埃利奧特脫去濕漉漉的襯衣,換上一件套頭衫,因為夜晚的空氣中已有了幾分涼意。埃米在他腳邊打著鼾,埃利奧特給她蓋上一條長毛巾,以免她著涼。羅斯檢查了發射設備,確保其狀態良好。等她檢查完,太陽已經落山,天色迅速暗下來。卡希加扳開一把獵槍,向裡裝填黃色粗短的子彈。

  「這是幹什麼用的?」埃利奧特問。

  「對付『基波科』的,」卡希加說,「我不知道英文怎麼說。」隨後他用土語大聲問芒羅:「喂,『基波科』是什麼?」

  在前面那只船上的芒羅回頭看了一眼答道:「河馬。」

  「河馬。」卡希加重複道。

  「它們危險嗎?」埃利奧特問。

  「夜晚,我們希望沒危險,」卡希加說,「不過,我想是有危險的。」

  20世紀是對野生動物展開廣泛研究的時期。這些研究推翻了長期以來許多關於動物的定論。如今普遍承認的是,溫和的鹿實際上是生活在冷酷而齷齪的群落中,而被認為很兇殘的狼對家庭和後代的盡心盡責卻堪稱楷模。還有非洲獅——高傲的獸中之王——不過是活動詭秘的食肉動物,而令人不齒的豺狗則獲得了新的尊嚴。(數十年來,觀察家們發現獅子總是在黎明時分吃到獵物的屍體,而食肉豺狗則在周圍遊蕩,等待進食機會。直到科學家對豺狗進行夜間跟蹤後,他們才得出新的解釋:獵物實際上是豺狗捕殺的,然而它們卻被投機而懶惰的獅子趕跑,所以才有拂曉時見到的那種場面。這一情況與如下發現相吻合:獅子在許多方面是古怪而自私的,而豺狗則有健全的社會結構——這是人類長期以來對動物界懷有偏見的又一例證。)

  但是河馬依然是人們瞭解甚少的動物。希羅多德①所說的「河裡的馬」是僅次於大象的非洲第二大哺乳動物。它有個習慣,那就是躺在水中,僅露出眼睛和鼻孔。這就使對它的研究變得很困難。河馬群以雄河馬為中心。一隻成年雄河馬常常帶著幾隻雌河馬和它們的幼崽,每群有8~14只。

  ①希羅多德(484?—430/420BC),古希臘歷史學家,被稱為「歷史之父」。

  儘管河馬身體肥胖,長相滑稽,但它們卻具有非凡的暴力。雄河馬體形巨大,有14英尺長,近乎1萬磅重。它能以異乎尋常的速度發起衝擊。分別長在嘴兩邊的四根獠牙看上去粗鈍,其實兩側非常鋒利。河馬發起攻擊時不是用嘴去咬,而是左右甩動它那海綿狀的大嘴進行抽打。與大多數動物不同的是,雄河馬之間的決鬥往往是一方刺傷對方,使對方因傷口太深而死亡。河馬決鬥沒有什麼象徵意義。

  這種動物對人來說也很危險。在有牧群的河岸地區,當地人的死亡有一半是河馬造成的;另一半則歸因於大象和食肉的貓科動物。河馬是食素動物。夜晚,它們紛紛爬上陸地吃進大量的青草,以維持龐大身體的需要。離開水的河馬特別危險。任何一個人如果發現自己處於上岸的河馬與河岸之間,而又匆匆向河邊跑,那他一般就性命難保了。

  但是河馬對非洲河流的生態環境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排出的大量糞便是河裡青草的肥料,而肥沃的青草又促進了河裡的魚和其他動物的生長。沒有河馬,非洲的河流就不會有生氣。把哪裡的河馬趕走,哪裡的河流就會死亡。

  除這些以外,對河馬的瞭解還有一點。河馬有很強的領地意識。雄河馬無一例外地保護自己在河中的領地,抵禦任何入侵者。正如許多記載中所說的那樣,入侵者包括其他的河馬、鱷魚和過往船隻。人也在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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