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邁克爾·克萊頓 > 剛果驚魂 | 上頁 下頁
一六


  過了一會兒,埃米曲著膝慢吞吞地走回來。她徑直來到羅斯跟前,嗅嗅她的胯下,仔細地打量著她。她似乎對羅斯那只上面有個閃亮銅扣子的皮包特別感興趣。羅斯後來說:「就像在休斯敦的一次雞尾酒會上,我被另外一個女人仔細打量一樣。我感覺她隨時可能問我,我的衣服是在哪裡買的。」

  然而這並沒有結束。埃米走上來,故意把手指上的綠色顏料抹在羅斯的襯衫上。

  「我想這有點不大妙,」羅斯說道。

  在觀察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埃利奧特心裡比以往哪一次都害怕,當然他嘴上是不會承認的。把生人介紹給埃米往往是困難的,尤其是女人。

  這些年來,埃利奧特逐漸發覺埃米身上有許多「女性」特徵。埃米有時會顯得很靦腆,喜歡別人誇獎,注意自己的外表,喜愛打扮,而且對她冬天穿的毛衣的顏色很挑剔。在男人和女人中,他更喜歡男人,她嫉妒埃利奧特的女朋友。因此他很少帶她們來見她。有時早晨她還嗅嗅他身上有沒有香水味,如果他早晨沒有換衣服,她就會進行一番評論。

  假如不是偶爾發生埃米無端攻擊陌生女人的事的話,這次見面是很有趣的。埃米的攻擊從來就讓人掃興。

  埃米回到畫架邊上,打著手勢:不喜歡女人 不喜歡 不喜歡 走開 走開。

  「好啦,埃米,做個好猩猩,」埃利奧特說道。

  「她說什麼?」羅斯一面問,一面走向洗臉池,去洗掉衣服上的顏料。埃利奧特注意到,羅斯跟許多訪問者不同,在受到埃米不友好的接待時,她沒有尖聲怪氣地亂叫。

  「她說她喜歡你的衣服,」他說道。

  埃米瞪了他一眼。往常埃利奧特把她的話翻譯錯了的時候,她都是這樣。埃米不撒謊。埃利奧特不撒謊。

  「不要亂說,埃米,」他說道,「羅斯是好人。」

  埃米咕噥著,繼續畫她的畫,而且畫得很快。

  「她怎麼了?」羅斯問。

  「給她點時間。」他微笑著讓她放心。「她需要時間調整自己的情緒。」

  他沒有告訴她黑猩猩遇上這種事情況會更糟。黑猩猩會用糞便來砸生人,甚至砸它們所熟悉的工作人員;有時它們攻擊的目的是為了取得控制地位。它們強烈地需要確定誰處於統治地位。好在大猩猩在等級觀念上不那麼強烈,也沒那麼兇暴。

  這時,埃米把紙從畫架上扯下來,撕得嘩嘩響,把碎片扔得滿地都是。

  「這是她調整心情的一種方式嗎?」卡倫·羅斯問道。她似乎並不覺得害怕,而是覺得很有意思。

  「埃米,停下,」埃利奧特說,口氣中帶著憤怒,「埃米……」

  埃米坐在地板中央,周圍全是紙屑。她一面氣急敗壞地扯著紙,一面打著手勢:這個女人,這個女人。這是典型的找替罪羊的辦法。每當大猩猩感到不能以直接攻擊來發洩時,就採取象徵性行動。她現在正象徵性地把卡倫·羅斯扯成碎片。

  埃米越發起勁,開始了工作人員所說的「系列行動」。人在發動攻擊之前先是紅臉,接著身體變得緊張起來,然後是叫喊著亂扔東西。大猩猩在攻擊以前也有這些典型的行為程序。扯碎紙或草,然後像螃蟹那樣橫行,嘴裡還不停地哼哼。接著她就拍擊地面,盡可能拍得很響。

  如果他不打斷這個程序,埃米就要開始進攻了。

  「埃米,」他嚴厲地說,「羅斯是鈕扣女人。」

  埃米停止了扯紙。在埃米心目中,「鈕扣」表明一個人的身分高。

  埃米對人的情緒和行為非常敏感,在觀察工作人員並斷定誰是誰的上級問題上沒有困難。但是作為一個大猩猩,她對陌生人中的地位標誌無動於衷;他們身上的主要標誌——服裝、舉止和言談——對她毫無意義。

  她小時候曾毫無理由地攻擊過警察。在她幾次咬人,人家威脅要控告她之後,他們才發現,埃米覺得警察制服上發亮的鈕扣滑稽可笑;她認為穿著如此可笑的人地位一定很低下,攻擊他們不會受到懲罰。他們把「鈕扣」的概念教會她以後,她對所有穿制服的人都另眼相看了。

  現在埃米以尊敬的眼光看著帶「鈕扣」羅斯。她站在紙屑中突然感到很窘,好像自己犯了社交上的錯誤。沒人命令她,她就自動走到角落裡,面牆而立。

  「這是幹什麼?」羅斯問道。

  「她知道她幹了壞事。」

  「你讓她像小孩一樣站在角落裡?她並沒有什麼惡意。」埃利奧特還沒有來得及阻止她,她就走到埃米跟前。埃米一動也不動地望著牆角。

  羅斯從肩上取下包,放在地板上埃米夠得著的地方。少頃,埃米取過包,看看羅斯,又看看埃利奧特。

  埃利奧特說:「她會把裡面的東西全毀了的。」

  「沒關係。」

  埃米立即打開銅鈕扣,把裡面的東西全都倒在地板上。她開始一樣一樣地看起來,同時還打著手勢:口紅口紅,埃米喜歡埃米要回紅要。

  「她要口紅。」

  羅斯躬下身,替埃米找出口紅。埃米打開蓋子,用口紅在羅斯臉上畫了一個圈。然後她高興地笑了,嘴裡還咕噥了一陣。接著她走到架在地板上的鏡子跟前,搽起口紅來。

  「我想現在我們的關係好一些了,」羅斯說道。

  埃米在房間那邊,蹲在鏡子旁,快活地把自己的臉畫得一塌糊塗。她看著自己那張漂亮的臉笑著,然後又把口紅塗到牙齒上。似乎現在可以問埃米問題了。「埃米要旅行嗎?」埃利奧特問道。

  埃米喜歡旅行,而且把旅行當作特殊待遇。如果有一天她表現特別好,埃利奧特就帶她乘車去附近的路旁飯店,在那兒她能得到一份橘子汁,用麥管吸著喝。她為自己在人群中引起的熱鬧氣氛洋洋得意。一個有口紅和旅行許諾的早晨真是太美了。她打著手勢問:汽車旅行?

  「不乘車。長途旅行。要好幾天。」

  離開家?

  「是的,離開家。好幾天。」

  這下她有些懷疑了。以往她只有在患肺炎或尿道感染住醫院時才離家好幾天;那樣的旅行並不愉快。她又打手勢問:哪裡去旅行?

  「到叢林去,埃米。」

  她好一陣沉默。起初他以為她沒聽懂,事實上她知道「叢林」這個詞,她應該能把這些詞聯繫起來。她若有所思地打著手勢,她在考慮問題的時候總是這樣重複地打手勢。叢林旅行旅行叢林去旅行叢林去。她把口紅放在一邊,盯著散落在地上的紙屑,然後開始把紙屑拾起來放進字紙簍。

  「這什麼意思?」卡倫·羅斯問道。

  「這是埃米要去旅行,」彼得·埃利奧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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