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一隻狗的研究 | 上頁 下頁


  正如我已經說過的,整個這件事並無任何不尋常之處,在漫長的一生中,一隻狗會遇到各種事,用一個孩子的眼光從整體上看,它們更令人吃驚。此外,正如最確切的措辭所說的,此事和所有的事一樣,當然不能「亂說」,後來事情就成了這樣:有七個音樂家聚在一起,在清晨的寂靜中演奏音樂,一隻小狗迷路跑到那裡,一個不受歡迎的聽眾,他們想用特別可怕或特別莊嚴的音樂把他轟走,可惜沒有成功。他以提問題的方式攪擾他們。有生狗在場就夠受干擾了,難道他們還得接受這種干擾,還得通過回答問題來擴大這種干擾?雖然法律規定必須答覆每一隻狗,但一隻亂跑的小狗到底算不算應予重視的某狗?或許是他們壓根就沒鬧清他的話,他提問題的汪汪叫聲大概相當不清楚。他們也許聽懂了他的話並克制著自己做了回答,可他這只不習慣聽音樂的小狗從音樂中卻分辨不出回答。

  至於後腿的問題,可能他們確實破例只用後腿走路,這是一種罪過,是的!然而他們是單獨呆在一起,七個呆在朋友中的朋友,在親密的聚會中,從某種程度上說就是在自家的四堵牆中,從某種程度上說根本沒有外人,因為朋友不算公眾,那裡不是公眾場合,即使一隻好奇的街頭小狗在場也不算公眾場合,鑒於這種情況,這不就等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嗎?也不完全是這樣,但差不多就是這樣,父母應該教育子女少到處亂跑,對此類事情最好保持沉默,要尊重老者。

  到了這一步,這樁事情也就了結了。當然,對於大狗來說已經了結的事,對小狗來說還不算了結。我四處奔跑,我逢狗便講,逢狗便問,我控告,我研究,我真想將每只狗都拉到事發現場,給他們指一指,我當時在哪裡,那七個傢伙在哪裡,他們在哪裡以及如何跳舞並演奏音樂。可大家都不理我,譏笑我,如果有誰能和我一起去,我也許會犧牲我的清白,也試著用後腳站立起來,以便把一切都說得清清楚楚。而現在呢,大家對一隻小狗所做的一切都感到生氣,但最終還是原諒了他。

  但我一直保持著這種天真無邪的本性,就這樣成了一隻老狗。我對這件事的評價今天就更低了,不過依然和那時一樣,對它我還在大聲地談論,還在將它還原成原來的樣子,還在和那些在場的狗較量而且毫不顧及我身處其中的社會,總是幹著既令我又令其他所有狗感到厭煩的事,然而也恰恰因為如此——這就是區別——我想通過調查研究徹底搞清這件事,以便最終再騰出眼睛去觀察平凡、安靜、幸福的日常生活。在後來的日子裡,我工作起來完全和當時一樣,直到今天也沒罷手,雖說少了許多孩子的方法,但區別並不大。

  起因也就是那場演奏。對此我並無怨言,在這裡起作用的是我的天性,即使沒有這場演奏,我的天性也一定會另找機會顯露自己。只是事情來得那麼快,這讓我以前時常感到遺憾,它耗去了我的大部分童年,小狗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在有些狗那裡能持續好幾年,可對我來說只有短短的幾個月。沒有關係。世上有些事比童年更為重要。可能要到上了年紀,通過一種艱辛的生活,我才能得到超出一個真正的孩子的承受力的童年幸福,不過我以後會得到這種承受力。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