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鄉村婚禮的籌備 | 上頁 下頁


  拉班吃了一驚。天是不是已經晚了?他敞開著大衣和上衣,所以趕緊看他的表。表不走了。他悶悶不樂地向身邊一個站在過道靠裡面的鄰居問時間。這人正和別人說著話,他一邊對人笑著,一邊朝這邊說:「對不起,四點過了。」說完就轉過身去。

  拉班趕快撐開傘,提起了箱子。可當他要走到馬路上時,路已被幾個匆匆趕路的婦女擋住了,於是他讓她們先走。這時他看到一個小姑娘戴的帽子,帽子是用染紅了的草席編織的,彎曲的帽沿上有一個綠色的小花環。

  他已經走到馬路上時,還記得那個小花環,這條路通向他要去的地方,是段緩緩的上坡路。後來他就忘記了小花環,因為現在他得加把勁了;箱子不輕,風一個勁地朝他吹來,掀起他的外衣,頂著前面的傘骨。

  他不得不深深地吸口氣;附近一個廣場的時鐘敲響了四點四十五分,在傘底下,他看到迎面而來的人邁著輕快的小步子,刹住閘的車輪吱吱作響,慢慢地轉過彎,馬兒伸著它們的瘦前蹄,猶如山中的羚羊大膽地前行。

  拉班覺得,他也還能夠經受住後兩周漫長而難熬的時光。因為總共也只有兩周,也就是說時間有限,即便令人惱火的事情越來越多,時間卻在不斷地減少,這段時間必須挺過去。因此毫無疑問,他的勇氣在增長。所有想折磨我並且滿滿一屋子圍著我的人會由於那些天順順當當地度過而漸漸地變得不那麼咄咄逼人,而無需我再去幫什麼忙。我自然是順乎其然,不吭一聲,隨他們擺弄我,不過,隨著時間一天天消逝,一切都會好的。

  再說,難道我不能像小時候遇到危險時老是採取的那個辦法嗎?我根本不用親自去鄉下,這用不著。我派我的穿上衣服的軀體去。若是我的身子搖搖晃晃地走出我的屋子,那麼這種搖晃並不表示膽怯,而是滿不在乎。他在樓梯上跌跌撞撞地走、抽抽搭搭地到鄉下去、在那兒淚流滿面地吃晚飯也不說明他的激動。因為我,此時此刻的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平平地蓋著黃灰色的被子,任由通過稍稍開啟的房門吹進的風吹著。胡同裡車馬行人在光亮的地面上踟躕不前,因為我還作著夢。馬車夫和散步的人畏畏縮縮,每前行一步都瞧著我,求得我的允許。我鼓勵他們往前,他們沒有受到阻礙。

  躺在床上的我有一個大甲蟲、一個麋螂或一個金龜子的形象,我想。

  在一個櫥窗前他停了下來,翹著嘴唇看著窗裡一扇濕玻璃後面掛在木棍上的小男帽。「嗯,我的帽子度假時夠用了,」他想,接著又走,「要是沒有人因為我的帽子喜歡我,就更好了。」

  「一個甲蟲的大身材,是的。那我就裝作甲蟲在冬眠,把我的兩隻小腿緊緊地貼在鼓起肚皮的身體上。我悄聲地說上幾句話,給我那可憐的、在我這兒匆匆呆一會兒,並且是彎曲的軀體發出一道道指令。不大一會兒,我的指令發佈完了——他鞠著躬,匆匆地走了,他把一切都會做得天衣無縫,而我卻在歇著。」

  他走到一個開著的、位於陡峭的胡同的高處的圓拱形大門,門通向一個小形廣場,周圍有很多燈火通明的商店,由於燈光在廣場的邊上,所以廣場的中間顯得有些暗淡,那裡豎著一個坐著沉思的男人的小紀念碑。走動著的人們就像燈前一扇扇窄窄的遮光板,由於水坑把燈的亮光照得又遠又深,廣場的景象也在不停地變化。

  拉班走進到廣場很遠的地方,他急促地躲過呼呼駛過的車,從一塊幹地跳到另一塊幹地,揚著手撐著雨傘,以便能看清周圍的一切。直走到一個插在一個小四方石墩子上的燈柱那兒——是個電車站——,他才停了下來。

  「鄉下人們正在等著我。他們會不會有什麼想法呢?不過自從她到了鄉下以來,整個一個星期我都沒有給她寫信,只是今天早上才寫了一封。那麼人們一定會把我的外表想成別的樣子。也許人們以為,我和一個人打招呼時會朝他走去,可這不是我的習慣,或者他們以為,我到達時會擁抱他們,我也不會這樣做。我想安慰他們時將會惹他們生氣。真的,安慰他們時若能使他們生氣就好了。」

  這時一輛敞篷車駛了過去,它點著兩盞燈,可以看到燈的後面有兩位婦人坐在黑色的皮凳子上。其中的一位往後靠著,臉被面紗和帽子的黑影遮住了。不過另一位婦人上身挺直;她的帽子很小,帽沿上嵌著稀稀的羽毛。誰都能看得見她。她的下唇稍稍抿著。

  車駛過拉班身邊時,有根棍子擋住了車子右邊馬的視線,然後有那麼個車夫——他戴著一頂碩大的禮帽——被推上了婦人前面的那個非常高的駕台,——這時車已走得很遠了,——後來他們的車繞過了一棟現在能看得很清楚的小房子的拐角,從視線中消失了。

  拉班歪著頭朝車望去,他把傘把搭在肩膀上,好看得更清楚些。他把右手的姆指伸進嘴裡,用牙齒在上邊蹭。箱子在他身邊,有一面挨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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