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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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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同意看一看,儘管他急著想出去,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蒂托雷裡從床底下拽出一堆沒有鑲框的畫來,畫上蓋著厚厚一層灰塵,輕輕一吹便滿屋子飛揚起來,弄得K睜不開眼睛,喘不過氣來。「大自然,荒野景色,」畫家一面說,一面把畫遞給K。畫面上是兩棵低矮的樹,分別位於一片深綠色草地的兩端;背景是色彩斑斕的落日景象。「很漂亮,」K說,「我買。」K的回答短得出乎自己的預料;但畫家並沒有覺得受辱,而是從地板上又拿起一幅畫來,所以K很高興。「這幅畫正好和那幅配對,」畫家說。這幅畫和那幅畫倒真可以配對,兩者沒有絲毫區別:這幅畫上也是兩棵樹、一片草地和一輪西斜的紅日。不過K並不計較這點。「是兩幅極美的風景畫,」他說,「我都買下,我要把它們掛在我的辦公室裡。」 「看來你喜歡風景畫,」畫家一面說,一面又挑出一幅畫來,「碰巧的是,我還有一幅這樣的習作,」這並不像是什麼習作,而是又一幅荒原風景畫。畫家顯然正在儘量利用這個機會,推銷過去畫的畫。「這幅我也買下,」K說,「三幅一共多少錢?」 「下次再說吧,」畫家說,「你今天急著要走,反正咱們會保持聯繫的。老實說,你喜歡這些畫,使我很高興;我以後要把床底下的所有畫都附送給你。全是荒野風景畫,當初我畫了幾十幅。有些人不喜歡這類題材,說是格調太低沉,可是我相信總能找到一些像你這樣的人,喜歡格調低沉的畫。」然而,K再也沒有心思聽這位兜售自己作品的畫家發表他的藝術見解了。「請把這三幅畫包好,」他打斷蒂托雷裡的絮叨,大聲說,「我的僕人明天會來取的。」 「不必要,」畫家說,「我可以找個搬運工,現在就跟你走,把畫給你送去。」他終於走到床後面,把門打開。「別怕踩在床上,」他說,「從這扇門出去的人都從床上踩過去。」畫家即使不這麼說,K也會這麼做的,他的一隻腳已經踩在羽毛褥墊的正中間;可是,他透過開著的門朝外一望,又把那只腳收了回來。「怎麼回事?」他問畫家。「什麼東西使你這麼奇怪?」畫家反問道,他也覺得奇怪了,「這些是法院辦公室。你原先不知道這兒有法院的辦公室嗎?幾乎每棟房子的閣樓上都有法院的辦公室,這棟房子為什麼應該是例外呢?我的畫室實際上也是屬法院辦公室的,不過法院把它交給我使用了。」使K大吃一驚的倒並不是發現了法院辦公室;而是發現自己居然對有關法院的事情如此一無所知。他承認,對於一個被告來說,一條根本原則是事事提防,永遠不處於措手不及的地位;如果法官在左面出現,被告的眼睛決不能漫不經心地看著右面——而他卻一次又一次地違反了這條原則。他的面前是一條長長的過道,畫室裡的空氣和這裡的空氣一比,就算很新鮮了。過道兩邊擺著長凳,和審理K的案子的那些辦公室之間的過道一模一樣。 這麼看來,辦公室的內部佈置有特定的規則。當時沒有多少當事人來來往往。一個男人在長凳上半坐半靠著,雙手捂著臉,好像睡著了;另外一個男人站在過道盡頭一個光線陰暗的地方。K這時從床上走過去,畫家拿著畫,跟在他後面。他們很快便找到了一個門房——這些人雖然穿著普通衣服,但衣服上除了一般的鈕扣外,還有一顆金扣子,K現在已經能把他們辨認出來了——,畫家讓他拿著畫送K回家。K掏出手絹,捂著嘴;他不像走路,而是在跑步。他們快要走到過道盡頭時,姑娘們擁了上來;K終於未能避免和她們相遇。姑娘們顯然看見畫室的第二扇門開了,她們趕快繞著圈子趕到這兒來了。 「我不能再送你了,」畫家笑著大聲說道,他已經被女孩子們團團圍住了,「下次再見吧,抓緊時間好好考慮一下!」K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他來到馬路上後,叫過頭一輛馳來的出租馬車。他得甩掉門房,因為門房的金扣子使他心煩,雖然它看來並沒有引起任何別人的注意。忠心耿耿的門房上了車,坐在車夫旁邊,但是K吩咐他下了車。K到達銀行時,早已過了中午。他本想把畫扔在車內,但又怕哪一天畫家會問起這些畫所表達的意境;所以他只好把畫帶進辦公室,鎖在寫字臺最下面的那個抽屜裡,至少最近幾天不能讓副經理看見這幾幅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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