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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弗朗茨的喉嚨裡隨即發出一聲尖叫,淒厲而無望,好像不是人發出來的,而是某種刑具發出來的;叫聲在過道裡回蕩,大概整座樓裡都能聽見。「別嚷,」K大聲說道;他像發了瘋似地站在那兒,朝著職員們可能聞聲趕來的方向看,同時推了弗朗茨一把;他雖然沒用多大力氣,但也足以使這個已經一半失去知覺的人跌倒在地了。弗朗茨渾身抽搐,雙手摳著地板,但即使這樣他也免不了繼續挨打。樣條鞭朝著躺在地上的弗朗茨猛抽,鞭梢隨著他在地上翻滾的頻率而有規律地上下揮舞。遠處已經出現了一個職員,在他後面幾步,還有另外一個。K趕緊「呼」地一聲把門關上,走到近處的一扇窗子跟前,打開了窗:窗下是一個院子。尖叫聲完全停息了。K為了不讓職員們走近,便嚷道:「這是我。」

  「晚安,先生,」他們回答道,「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K答道,「院子裡有一條狗在叫,就這麼回事。」由於職員們仍然站著不動,K又說了一句:「你們可以回去工作了。」他不想和他們多談,便朝窗外探出身去。過了一會兒,他又朝過道裡看了一眼,發現他們已經走了。但是他仍然留在窗前,不敢回廢物貯藏室去,也不想回家。他的眼睛看著窗下,這是一個方形的小院子,周圍全是辦公室,所有的窗子現在都是黑洞洞的,只有最上面的幾塊窗玻璃卻反射出月亮的微光。K怔怔地注視著院子的一個角落,那兒很黑,胡亂堆著幾輛手推車。他因為自己沒有能夠使看守們避免挨打而深感失望。但是,這件事沒有成功並不是他的錯;如果弗朗茨不尖叫起來——確實很疼,但在這種時候應該控制自己,那麼K大概就能找到別的辦法說服打手了。

  如果這個機構的所有下層人員都是壞蛋,那麼,幹這個最無人性的工作的打手又怎麼會是例外呢?何況K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看到鈔票後,眼睛轉動了一下,他揚言自己奉公守法顯然只是為了抬高要價而已。K不會吝嗇幾個錢的,他真的急於讓那兩個看守脫身;既然他準備和整個腐敗的司法機構搏鬥,對這件事進行干預當然是他的職責。但是,弗朗茨張口一嚷嚷,K就無法進行任何干預了:因為函件分發處的職員以及其他各種人聞聲趕來後,會發現他也在場,正和這幾個傢伙一起擠在廢物貯藏室中——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在這裡,任何人也不能要求他作出這種犧牲。如果確實需要他作出某種犧牲的話,他倒情願脫掉自己的衣服,代替看守挨打,這更為簡單。

  打手當然不會同意K代替看守挨打,這是肯定的;他這樣做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有可能被控嚴重失職,因為隨著訴訟的不斷深入,K總有一天會擺脫法院的低級職員的擺佈。當然,一般標準在這兒是不適用的。總而言之,K除了把門「呼」地關上以外,毫無辦法,但關上門以後也不能把所有的危險都屏除在外。很遺憾,他最後還推了弗朗茨一把,他當時很激動——這是他惟一的藉口。

  他聽見職員們的腳步聲繼續從遠處傳來;為了不引起他們的注意,他關上窗,開始朝樓梯口走去。經過廢物貯藏室門前時,他駐足聽了一會兒。室內一片寂靜,好像是座墳墓。打手可以對兩個看守為所欲為,可能已經把他們打死了。K伸出手去,打算轉動門把手,但突然又把手縮回來。這次幫不了他們的忙啦,因為職員們任何時候都可能出現;但是他決心不包庇這件事,要盡一切可能,徹底揭露那些真正的罪犯——那些迄今為止一直不敢露面的高級官員們。他走下銀行外的臺階,注意察看所有的行人;但是,即使在附近的街道上也看不見一個正在等人的姑娘。因此,弗朗茨胡謅什麼心上人在等著他,純粹是說謊,不過這完全可以原諒,因為他只是想多博取一些同情。

  第二天,K一整天都在想著那兩個看守;他心不在焉,誤了公事,為了趕完工作,不得不在辦公室裡留得比頭天還晚。他走出辦公室,從廢物貯藏室門前經過時,控制不住自己,便打開了貯藏室的門。那兒並非預料中的一片黑暗,眼前的景象把他完全搞糊塗了。每樣東西都照舊,和他頭天傍晚開門時見到的一模一樣。一捆捆舊報紙和一個個墨水瓶還在門後堆著,手上拿著樺條鞭的打手和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兩個看守仍舊站在那兒,書架上插著一根燃著的蠟燭。

  看守們一見K,馬上喊道:「先生!」K立即把門重新關上,又在門上擂了幾拳,以便確信門已經關嚴實了。他差不多是哭著跑到職員們跟前,他們正有條不紊地在拷貝機旁忙著。職員們抬起頭,詫異地看著他。「把那間廢物貯藏室騰出來,行嗎?」他嚷道,「髒得連氣也透不過來了!」職員們答應第二天去清理。K點點頭,他不能硬要他們馬上動手,因為已經很晚了;他原先倒是有這個意圖的。他坐下呆了一會兒,想和這些人作個伴。他翻翻複印件,希望能造成一個他在檢查工作的印象;後來,他發現這些人不大敢和他一起離開大樓,便拖著疲憊的身體,腦子裡幾乎一無所思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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