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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四、布爾斯特納小姐的朋友

  在這以後的幾天中,K發現很難和布爾斯特納小姐搭上話;甚至講一句話也不可能。他千方百計地想找她,但是她總設法避開。他離開辦公室後,直接回家,坐在屋裡的沙發上,熄了燈,開著門,專心致志地看著門廳。如果女僕從這兒走過,發現他的屋裡似乎沒人,便隨手把門關上的話,稍待片刻他便站起身來,重新把門打開。他這幾天都比平常早一個鐘頭起床,希望能在布爾斯特納小姐上班前,和她單獨呆一會兒。但是這些計策卻沒有一個奏效。於是,他就給她寫信,往她辦公室寄,也往她家裡寄。

  他在信中試圖再一次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表示願意做任何事情來補救,保證以後決不越出她所規定的界線,請求她給他一次和她講話的機會:因為他不同她先商量就無法和格魯巴赫太太談妥任何事情。最後他告訴小姐說,下星期日他整天都在屋裡等著,希望她能帶來個信息,或者答應他的要求,或者至少解釋一下,為什麼即使他已保證對她言聽計從,她還是不願見他。他的信沒有退回,但也沒有得到回音。不過,到了星期天,他倒是得到了一個意思足夠明確的信息。

  早晨,K透過自己房門上的鑰匙孔,發現門廳中有不同尋常的動向。事情很快就弄明白了。一個法語教師好像搬進了布爾斯特納小姐的房間,這是一位德國姑娘,名叫蒙塔格,病態,蒼白,腳有點跛,到目前為止自己單住一間房。她在門廳裡來回走了幾個鐘頭。看來她老是丟三拉四,不是忘了幾件內衣,便是忘了一塊布,或是忘了一本書,必須專門再跑一次,放進新房間裡去。

  當格魯巴赫太太進來給他送早餐的時候——自從她那次把K惹生氣以後,她一直無微不至地伺候他——他不得不首先打破他倆之間的沉默。「今天門廳裡為什麼這樣忙亂!」他一面問,一面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不能挪到別的時間嗎?這地方必須在星期天徹底打掃嗎?」雖然K沒有看著格魯巴赫太太,他卻知道她如釋重負地喘了一口氣。這幾個問題儘管很嚴厲,她卻認為這意味著寬容,或者接近于寬容。「沒有人在徹底打掃這地方,K先生,」她說,「蒙塔格小姐搬去和布爾斯特納小姐住在一起,她正忙著搬東西呢。」她沒有往下說,而是等著,看K會怎麼反應,是不是會讓她繼續說下去。但是K卻故意折磨她,攪著咖啡,一聲不響,只顧自己思考問題。過了一會兒,他抬眼看著她說:「你早先對布爾斯特納小姐的疑問已經消除了嗎」

  「K先生,」格魯巴赫太太大聲說道,她正盼著這個問題;她兩手握在一起,朝K伸去,「你把我隨便說說的話看得過於認真了,我從來沒想到過要得罪你或是任何其他人。你肯定早就瞭解我了,K先生,你應該相信這點。你簡直想像不出,最近這些天我是多麼難受!我講了房客的壞話!而你,K先生,竟相信了!你還說,我該讓你搬出去!讓你搬出去!」她最後這次感情的發洩已被啜泣所窒息,她撩起圍裙,蒙到臉上,號陶大哭起來。

  「請別哭,格魯巴赫太太,」K說;他看著窗外,思念著布爾斯特納小姐,並且想著她讓一個陌生姑娘住進自己房間這件事。「請別哭,」他又說了一遍,因為當他轉過身去的時候,發現格魯巴赫太太還在哭。「我說的也沒有這麼可怕,這麼嚴重。我們彼此誤解了,這種情況在老朋友之間有時也會發生的。」格魯巴赫太太把圍裙從眼睛上移開,想看看K是否真的息怒了。「好啦,沒什麼了不起的,就這麼點事,」K說;他接著又貿然加上一句,因為他根據格魯巴赫太太的表情判斷出,她的侄子——那位上尉——並沒有向她透露任何事情。「難道你真的相信,我會為了一個陌生姑娘而和你作對嗎?」

  「我正是這麼以為的,」格魯巴赫太太說;她只要稍微覺得輕鬆點,馬上便會說出一些不合適的話來,這是她的不幸之處,「我一直問自己:為什麼K先生要為布爾斯特納小姐這麼操心呢?他明知道,他嘴裡講出來的任何一句不大好聽的話都會使我失眠,為什麼非要在布爾斯特納小姐的問題上跟我吵架呢?何況關於這個姑娘的事,我只講了親眼看見的事實而已。」

  K對此沒有回答,當她講第一句話的時候,他就應該把她哄出屋去,不過他不想這麼做。他滿足于自顧自喝咖啡:讓格魯巴赫太太自己明白她呆在這裡是個累贅吧。他又聽見蒙塔格小姐在外面來回奔忙的腳步聲,她一瘸一拐地從門廳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你聽見了嗎?」K指著門說。「聽見了,」格魯巴赫太太歎了口氣說,「我主動提出給她幫忙,還讓女僕也來一下,可是她很要強,堅持所有的東西自己一個人搬。我委實對布爾斯特納小姐的做法感到不解:我常常後悔把房間租給蒙塔格小姐,可是布爾斯特納小姐居然讓她搬進了自己的房間。」

  「你不必為此擔心,」K一面說,一面用小匙把杯底的糖塊碾碎,「這是不是意味著你遭受了某種損失?」

  「不是,」格魯巴赫太太說,「這件事本身倒是對我頗為有利的,多出了一個房間,我可以讓我的侄子——那個上尉——住進去了。我一直擔心,他最近兩天可能打擾了你,因為我只能讓他住在隔壁的起居室裡。他不大曉得為別人著想。」

  「你說什麼來著!」K說,他站了起來,「沒關係。你大概以為我神經過敏吧,因為我不能忍受蒙塔格小姐走來走去——瞧,她又開始走動了,這次是往回走。」格魯巴赫太太覺得幾乎沒有希望了。「K先生,我要不要去告訴她,讓她晚些時候再搬剩下的東西呢?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馬上就可以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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