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伙夫 | 上頁 下頁


  「我可提不出參考性的意見。」卡爾說。他甚至覺得,他還是應該去取他的箱子而不是提什麼建議,這些建議只會被看成是愚蠢的。父親給他的箱子算是永久性地給他了。當時父親就開玩笑似地問他,「你的箱子能保存多久?」而現在這小箱子恐怕是真的丟掉了。唯一令人安慰的是父親還不知道目前的情況,即使他要探問,也無從打聽起,除非他親自到美國來,那也只有卡爾到紐約以前在船上的這段時間,同行的旅伴可說點什麼呢?可惜的是,箱子裡的東西卡爾尚未動用過。雖然他早就注意到要動用箱子裡的東西,例如更換襯衫。可他現在已在一個不合時宜的地方和箱子分了手,他想到在紐約的旅程之初應該換件乾淨的襯衫。這樣一來,他只得穿髒的了,要不然的話,這箱子的丟失也不致於使人這麼頭痛。因為他身上穿的這套衣服比箱子裡的好得多,箱子裡的是一套應急的衣服,這是他母親在他臨行前給他縫製好的,他記得箱子裡還有一塊意大利臘腸,那是魏羅那城出品的,這是他母親給他的額外禮物,包著擱在箱子裡,不過他只嘗了很小的一點點,因為他在旅行途中完全沒有味口,而中艙開飯時分給他的湯菜夠他吃了。可現在他很想手中有一段臘腸,以便可以孝敬伙夫,因為像這樣的人,只要塞點東西給他,是很容易結交的,卡爾的這點本事是從他父親那兒學來的。父親對那些在商業上與之有來往的下級職員,常常敬煙討好,可是卡爾現在身無長物,無從奉獻。如果他的箱子果真丟失了的話,身上的一點錢,卡爾目前可不願意動它。他的思想又回到了箱子上面,他真搞不懂,在總個航程中他把箱子看得這樣緊,以致晚上都沒有好好睡過覺,而現在,這口箱子卻讓人輕而易舉地拿走了。他想起在船上的這五個夜晚,在這期間一個身材瘦小的斯洛伐克人,睡的地方離卡爾有兩個床位的距離,卡爾對他一直懷疑。他老是偷看卡爾的箱子並且老是在等待機會,一候卡爾由於疲倦終於打盹時,他就用白天玩弄和操練的那根手杖將箱子鉤過去,這個斯洛伐克人白天看起來還本本分分,但晚上還沒有到,他就起來時不時從他那個窩裡可憐兮兮地朝卡爾的箱子望去。卡爾心裡很清楚。因為總是有人在這兒或那兒點起小燈,雖然按船上的規定是禁止點火的,但這些船上的移民心裡不安,還是要點起小燈來分析、瞭解移民代辦局的宣傳品。卡爾的附近有一盞燈,他可以稍為打個盹,遠處無燈,卡爾就得張大眼睛,他這樣做是很辛苦的,耗體傷神,這種努力或許到頭來毫無用處,這個勃特鮑姆,要是能在什麼地方碰到他就好了。

  這時在外面遠處響起了一陣小小的短促的拍打聲,打破了這裡的安靜。像小孩的腳步聲,這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像男人們穩重的步伐,他們是大大方方走過來的,當然是走在一條窄狹的走廊上。他們成行地走著,還可以聽到一種類似武器的叮噹聲,卡爾本已慢慢地從有關箱子和斯洛伐克人種種憂慮中走出來,他要進入夢鄉了,聽到腳步聲和武器的叮噹聲,他一下驚醒起來,他推了一下伙夫讓他注意聽聽。似乎這一小隊人馬的排頭兵已經達到門前。「這是船上的樂隊,」伙夫說,「他們剛才在上面演奏過,現在要卸裝了。現在已經結束了,我們可以走了,您來!」他抓起卡爾的手,最後從牆上取下一個帶鏡框的聖母像放在胸口的袋子裡,提著他的箱子和卡爾一起離開了這個小艙房。

  「現在我要到辦公室去,和那些先生們談談我的意見,現在已經沒有旅客了,沒有什麼顧慮了。」伙夫重複這些話時,每次都不全一樣。在行進時一隻老鼠橫穿過道,伙夫用腳往邊上踩,要將老鼠踢入洞裡,老鼠及時地迅速逃入洞中。伙夫行動緩慢,腿雖長卻重得很。他們經過一個廚房,裡面有些姑娘穿著肮髒的圍裙在一個大木桶裡洗餐具,她們故意將洗碗水濺到圍裙上。伙夫叫某個號稱妮麗的姑娘過來,他用手臂摟著她的腰,拽著走了一段路,她總是賣俏似地壓著他的手臂。「今日付現金,你一起來嗎?」他問。「我為什麼要辛苦一趟,最好把錢帶到這裡來。」她回答。從他的手臂下滑出來逃走了。「你在哪裡找到了這個漂亮的小男孩?」她還叫喊,也不需要回答。可以聽到姑娘們的開懷大笑。她們停止了幹活。

  他們繼續往前走,走到一個門前,門上面有一個三角形的楣飾,下面頂著的一根鍍金的小柱子上雕得有女人像,作為一種輪船的裝飾,這個女像柱顯得很奢侈。卡爾從未到過這裡,這在行船時或許是專門對一等艙和二等艙的客人開放的,而現在船上在大規模的清掃以前,將平常隔斷行人的欄柵移開了。事實上他也碰到一些男人,他們的掃帚擱在肩上,向著伙夫打招呼。卡爾對於這些活動感到很驚奇。這些在低級客艙當然是看不到的,沿著走廊還鋪著電線,人們還聽到一口小鐘一直在響著。

  伙夫恭敬地敲著門,當裡面喊「進來」時,伙夫用手勢要求卡爾大膽地也進去。卡爾進去了,但留在門邊立著。透過房間裡的三個窗戶,他看到了海洋的波浪。他看著波浪歡快地運動,好像這五天來他並未連續不斷地欣賞海洋。大船兩側通道互相交錯連貫,大浪襲來,船能承受,退讓很多,人若眯著眼睛,似乎感到船在大浪之下搖晃,船杆上飄著狹長的旗幟,航行中旗子崩得緊緊的,但依舊來回飄蕩,不遠的水域有艘戰艦路過此處,發出了致敬的禮炮聲,禮炮的鋼管反射出歡暢的光芒,還好像很受安全、順遂、但並非水平的航行船隻的偏愛。人們從遠處,至少從門那裡看著小艇、小船,看它們是怎樣進入大船之間的空隙。在所有這些大小船隻的後面便是紐約。卡爾所在的船高似摩天大樓,他站的這個房間有成千上百個小窗口,他就通過這些窗口看到海面上的一切。是的,在這個房間裡人們會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在圓桌旁邊坐著三位先生。其中一個穿藍制服的是船上的軍官,另外兩個是海關當局的官員,穿黑色美國制服。桌子上有疊得很高的各式各樣的文件,軍官用手裡的鋼筆先在文件上一揮而就地掠過,然後交給其他兩個人。他們很快地閱讀,很快地摘錄,其中一人時常用牙齒小聲地咬出一些話,向他的同事口授一些東西,讓他進行記錄。如果沒有口授,就很快地將文件放進公文包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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