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地洞 | 上頁 下頁


  雖然我已不用在那些通道裡硬擠過去,但也不是在露天地裡,而是疾奔在敞亮的森林裡。我在體內感覺到了新的力量,在地洞裡幾乎就沒有使用它的地方,就連在堡壘裡也沒有,哪怕堡壘再大十倍。外面的食物也是一種比較好的食物,雖然狩獵比較困難,成功的次數較少,但這種結果應從各方面進行更高的評估,這一切我都不否認,我善於利用和享受這些,至少不遜色於誰,可能還要強許多,因為我打獵不像流浪漢那樣魯莽或絕望,而是目的明確從容不迫。這種自由的生活不是給我安排的,我知道,我的時間是有限的,我不會在這裡沒完沒了地打獵,只要我願意以及厭煩了這裡的生活,就會來個誰叫我去他那裡,我將無法抗拒他的邀請。

  既然如此我就可能盡情享受在這裡的這段時間,無憂無慮地度過這段時間,還不如說,我本可以這樣,但卻不能這樣。地洞太讓我操心了。我飛快地離開了入口,但很快又回來了。我為自己找了個有利的隱蔽處,一連幾天幾夜監視著自己家的入口——這次是從外面。能說這是愚蠢的嗎,這樣做使我快樂得無法形容,這樣做使我感到放心。後來在我睡著時,我覺得似乎不是站在自家門前,而是站在我自己面前,但願我能一邊沉睡,一邊保護著自己。我差不多夠得上是優秀的,我不僅能在睡著後的束手無策和輕信狀態中看到夜間的鬼怪,而且在醒後渾身充滿力量並具有冷靜的判斷能力時實際上也對付得了它們。

  我覺得,如果我現在下洞回家,我的處境顯然不像我以前常常想像的那麼糟,不像我以後可能又會想像得那麼糟。從這方面來看,大概也可以從其它方面看,但尤其是從這方面來看,像這種出遊的確不可缺少。當然啦,我是如此謹慎地把入口造在一個偏僻的地方,不過若是將一個星期的觀察總結一下,那裡的來來往往還是非常頻繁的,大概在所有適合居住的地區都是這樣。與聽任第一個慢慢搜尋的入侵者的擺佈相比,好像處在比較頻繁、由於其頻繁因而從不間斷的來來往往中要更好一些。這裡有許多敵人,而敵人的幫兇則更多,不過他們之間也在相互爭鬥。爭鬥中急急匆匆地從我的洞口旁經過。在整個這段時間內,我還沒看到誰在入口搜尋過,這是我的運氣,也是他的運氣,因為出於對地洞的擔憂我肯定要莽撞地撲過去咬住他的脖子。

  當然,也有成群來的,我可沒有留在他們附近的膽子,只要預感到他們從遠處過來了,我就得溜之大吉。無論他們如何對待地洞,都絕不容我表示自己的意見,但我很快又趕了回來,他們已不見蹤影,洞口安然無恙,這就足以讓我感到欣慰了。在那些幸運的日子裡,我幾乎要對自己說,這世界對我的敵視大概已經停止,或是已經平息,或是地洞的威力使我至今還未經歷過一場毀滅性的戰鬥。地洞起到的保護作用也許已超出了我以前的想像,或者說超出了在洞內最大膽的想像。

  結果到後來我時不時產生一種可笑的想法,再也不回地洞,就在入口附近住下來,以觀察入口了此一生,時刻想著我若呆在洞裡它能向我提供多麼可靠的保障,並以此得到幸福,很快這種可笑的夢就被驚醒了。我在這裡觀察的到底是怎樣一種安全?難道我能完全根據外面的經驗去評估我在地洞裡面臨的危險?若我不在洞裡,我的敵人難道還能嗅到真正的氣味嗎?他們肯定能嗅到我的一些氣味,但不會是濃烈的氣味。

  通常不是有了濃烈的氣味才會有真正的危險嗎?因此說我在這裡進行的極不充分的試驗只適合於安慰我,通過虛假的安慰極為嚴重地危害我。不對,我以為我能觀察我睡眠時的情況,其實就觀察不到,更確切地說,睡著了的是我,而那個破壞者卻醒著。也許他就在那些漫不經心地從洞口旁邊溜達過去的傢伙中間。完全和我一樣,他們總是只確認一下洞門還完好無損,正等著他們進攻。

  他們也就是打那裡過一過,因為他們知道主人不在裡面,或因為他們可能清楚地知道,洞主人正若無其事地潛伏在旁邊的灌木叢中。我離開了我的觀察點,我已厭倦露天下的生活。我覺得我似乎不能再在這裡學習,現在不能,以後也不能。我想告別這裡的一切,我想下到洞裡再不上來了,聽憑事情自行發展,我已沒有興致通過毫無用處的觀察來阻止它們。

  然而由於長時間能看到洞口上面發生的一切,我已養成了怪毛病,現在我若下洞勢必要引起注意,要是我在這一過程中不知道背後發生的事情,那對我簡直是一種折磨。我暫時在狂風怒吼的夜裡試著迅速將獵物扔進去,這好像是成功了,但是否真的成功要到我自己下去之後才能見分曉,這會得到證實的,但不再是向我,即使是向我也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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