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夫卡 > 地洞 | 上頁 下頁


  我也承認,在整個修建過程中,在我心裡,在我的意識裡,多修幾個堡壘的需要模模糊糊,但我若有堅強的意念它就會清清楚楚,我對它沒有讓步,我覺著自己幹這麼重的活太虛弱了。是的,我覺得自己太虛弱了,想像不出這一工作的必要性,也不知怎麼搞的我從一些已不太模糊的感覺中得到了安慰,我覺得,往常不可能的事這回放在我身上似乎將特受恩寵地破例成為可能,我得到這樣一個額頭,即夯土錘,是天意的特殊安排。我就只有一個堡壘,不過那種這次只修一個將不夠用的隱隱約約的感覺已經消失了。不管怎麼說,我得為擁有這一個感到滿足,那些小窩不可能替代它,當這種看法在我心中成熟時,我又開始將所有的東西從各個小窩拖回堡壘。

  所有的小窩和通道都騰了出來,但見堡壘裡堆放著大量的肉食,眾多的氣味混在一起一直能遠遠飄到最靠外的通道,每種氣味都以自己的方式讓我如醉如癡,隔得老遠我也能準確地將它們分辨開來,這些能讓我在一段時間裡得到某種安慰。隨後到來的總是特別寧靜的日子,這時我就將睡覺的地方逐漸從最外圈慢慢往裡挪,越來越深地陷入那些氣味的包圍之中,到最後我再忍耐不住,一天夜裡終於沖進堡壘,在那些儲備中拼命翻騰,在無限的自我陶醉中用我愛吃的最可口的東西填滿了肚皮,幸福但卻充滿危險的日子。

  誰若善於利用它們,誰就能輕而易舉地消滅我而自己卻不會受任何損傷。沒有第二或第三個堡壘在這方面也起著危害的作用,誘惑著我的就是這個唯一的堆放地。我多次試圖避免這種誘惑,分散到小窩裡儲存就是一種這樣的措施,可惜它和其它類似的措施一樣,由於惦念又導致了更大的貪婪,這種貪婪為了自己的目的沖脫理智隨意更改著防禦計劃。

  這種日子一過,為了定下神來,我總要審視一下地洞,待必要的整修結束後,我經常離開它一段時間,儘管總是只有很短一段時間。我覺得長期沒有它的懲罰過於嚴厲,但我卻看到了短期外出的必要性。當我接近出口時,總有某種莊嚴的感覺。住在洞裡時我老是躲開它,即使在離它最近的岔道上也要避免走通往出口的通道。在那裡轉悠可不大容易,因為我把那裡的通道修成了一個小迷宮。

  我的工程就是從那裡開頭的,當時我還不能指望能按它在我規劃中的樣子幹完它,我是半玩似的在這個小角落裡開了頭,在那裡,我最初的勞動樂趣在修建迷宮中爆發出來,當時我覺得它是一切建築之冠,然而今天我大概只能把它當作與整個地洞不大相稱的小玩意兒,這小玩意兒從理論上講雖然也許是珍貴的——當時我用嘲笑的口氣對那些看不見的敵人說,這裡就是我家的入口,我看見他們全都憋死在入口的迷宮中——但實際上卻是個洞壁極薄的小玩意兒,它幾乎抗不住一次真正的進攻或一個為求活命拼命戰鬥的敵人。如今我該為此而改建這一部分嗎?我遲遲做不出決斷,也許它將永遠保持現在這個樣子。除了我將面臨的巨大的勞動量外,這也是所能想像到的最危險的勞動。當年開始修這洞時,我在那裡還能比較從容地幹活,風險也不比別處大多少,但今天這差不多就等於存心要讓這世界都注意整個地洞,今天這再也不可能了。也會為第一件作品感到某種傷感,我幾乎為此感到高興。

  若真遇到強大的進攻,把入口設計成什麼樣子才能救我的命?這個入口能迷惑、引開、折磨進攻者,在緊急情況下它就能起到這些作用。不過要對付一次真正強大的進攻,我得盡力使用整個地洞的所有手段,動用所有的體力和智力,這是不言而喻的。這個入口就讓它這樣吧。這個地洞有那麼多大自然強加給它的缺陷,那由我的雙手造成的這一缺陷也可以保留,雖然這缺陷要到事後才看得出來,但卻能看得非常清楚。當然這一切並不等於說,我有時或也許總是不為這一缺陷擔心。如果說我平時散步時總要避開地洞的這一部分,那主要是因為一看到它我就覺著不舒服,因為如果我已非常強烈地意識到地洞的一個缺陷,我就不願總是看到它。就讓這個缺陷牢牢留在上面的入口吧,但只要能夠避開,我就不想看到它。

  只要我往出口方向走,儘管我與它之間還隔著一些通道和小窩,我就覺得已陷入一種極大危險的氛圍中,有時我覺得自己的毛似乎在變稀,我似乎很快就會變成光禿禿的一塊肉站在那裡,似乎此時敵人正大喊大叫地歡迎我。毫無疑問這種感覺是外出本身造成的,也就是說家的庇護終止了,但特別讓我揪心的入口也是個原因。有時我夢見自己改建了它,讓它徹底變了個樣兒,非常快,靠神力就花了一夜功夫,誰也沒有覺察到,這下它是無法攻克了。在我所睡過的覺中,我做此夢的那一覺最甜最美,當我醒來時,喜悅和得到解脫的淚還在我的鬍鬚上閃閃發亮。

  若要外出,我也得在肉體上戰勝迷宮的刁難。在我自己的這件作品中,有時我也要迷上一陣子路,它似乎還總在努力向我證明——對它的評價早已有定論——它存在的資格,每當這時我既十分惱火,同時又很激動,隨後我就到了地衣蓋子下面。我時常把時間留給它,也就是我不出家門的那段時間,好讓它與森林的其餘地面長到一塊。現在只需用頭猛撞一下,我就到另一個天地裡了。

  我好長時間都不敢做這小小的動作,如果我又是無法戰勝入口的迷宮,那我今天肯定要放棄,肯定要再溜達回去。怎麼啦?你的家是安全的,是封閉起來的。你生活在一片安寧之中,溫暖,吃得好,是主人,支配著無數通道和小窩的唯一主人,但願你不想犧牲這一切,但卻想在一定的程度上放棄,你雖然有信心重新得到它,但你是否要參與一場高額賭博,一場極高額的賭博嗎?為此能找出理智的理由嗎?不能,為這種事不可能找出任何理智的理由。然而後來我還是小心翼翼地頂開活門來到外面,小心翼翼地放下它,用最快的速度急速離開了這暴露秘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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