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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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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雙料的,」K點著頭對摩麥斯——摩麥斯這會兒微微地向前側著身子,對準了他的臉瞅著——就像對一個剛聽到人家誇獎的孩子那樣點著頭說。如果說他的點頭含有一定的輕蔑意味的話,那麼,這種輕蔑要麼是沒有被人發現,要麼這本是在別人的意料之中的。K是一個被克拉姆認為在路過時也不值得看一眼的人,似乎正是對他這種人才毫不掩飾地給他詳盡地描述了一個克拉姆圈子裡的人的職務,試圖逗起他的眼紅和欽慕。可是K對這一點並沒有給予應有的重視;儘管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想見一見克拉姆,然而他並不怎樣看重,比如說,像這麼一個在克拉姆眼皮下討生活的摩麥斯的職位;因為在他看來,值得追求的並不是克拉姆周圍的這些人物,應該接近的是克拉姆,只有K,他自己,而不是其他什麼人去接近他,而且不是去跟他廝守在一起,而是要不斷地超越他,遠遠地超越他,然後進入城堡。——因此,他看了看他的手錶說:「可是現在我得回家了。」形勢立刻變得有利於摩麥斯。「是的,當然囉,」他回答說,「學校裡的工作需要你回去幹。可是請你務必稍留片刻一,我只要問你幾個小問題。」 「我沒有這份心情來回答你的問題,」K說,接著便向門那邊轉過身去。摩麥斯把手裡的文件放到桌子上,站起身來:「我以克拉姆的名義命令你回答我的問題。」 「以克拉姆的名義!」K重複著摩麥斯的話。「這麼說,難道他本人居然也在為我的事情操心嗎?」 「關於這一點,」摩麥斯回答說,「我不知道,你當然更不知道;咱們大可以留給他自己去考慮。可我還是要憑克拉姆授予我的權力命令你留在這兒回答我的問題。」 「土地測量員,」老闆娘插嘴說,「我不想再勸告你什麼。到眼下為止,我給你的勸告是你所能聽到的最善意的勸告,但是都給你以聞所未聞的態度拒絕了;所以,我上這兒來看摩麥斯先生——我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就是要使官方當局對你的行為和意圖有一個充分的瞭解,從此不再讓你住到我的客棧去;這就是為什麼咱們又面對面地站在這兒,也就是為什麼將來咱們還會一直對立的緣故。要是讓我敞開來說心裡話,我可以告訴你,我上這兒來可不是為了幫助你,只是為了減輕一點兒摩麥斯先生不得不跟你這種人打交道的苦惱罷了。 可是就因為我這種心直口快的脾氣——我只會開誠佈公地對待你,即使要改也改不掉,——要是你能稍稍用心聽一聽,你還是能夠從我說的話裡聽出一些對自己有利的東西。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想請你注意這一點,那就是,引你去見克拉姆的惟一途徑,就是摩麥斯先生的這份會談記錄。可是我也不想過甚其詞,說不定這條路不會把你一直引到克拉姆那兒,也可能在離開他還很遠的時候,這條路就不通了;這要根據摩麥斯先生的判斷來決定,可是不管怎麼樣,這是引你走向克拉姆去的惟一道路。難道你不為別的理由,只是為了傲慢,就甘心拒絕這條道路嗎?」 「啊,太太,」醜說,「這既不是到克拉姆那兒去的惟一的道路,也不是一條比別的途徑高明多少的道路。可是你,秘書先生,這個問題請你決定一下,我在這兒說的話能不能夠一直傳到克拉姆的耳朵裡去?」 「當然能夠,」摩麥斯說,驕矜地垂下眼睛什麼也不看,「要不然幹嗎我要在這兒當秘書呢?」 「你可知道,太太,」K說,「我並不需要一條通向克拉姆那兒去的道路,我只需要一條通向秘書先生的道路。」 「我早就願意為你打開這條通路了,」老闆娘說,「今天早晨我不是表示願意把你的請求轉達給克拉姆嗎?通過摩麥斯先生也許就能辦到。但是你拒絕了。可打現在起,除了這條路,你就沒有別的路可走啦。可是坦白地說,在你打攪了克拉姆的私生活以後,走通這條路的希望就很渺茫了。可是,這個最後的、微小的、正在消失的,對啦,實際上也是看不見的希望,仍然是你惟一的希望。」 「太太,」K說,「起先你千方百計不讓我見到克拉姆,現在又把我想見到克拉姆的心願看得那麼認真,而且認為我所以失敗,大部分又好像只是由於我的行動不當,這是怎麼回事?要是你在那個時候是真心誠意地勸我根本不用去見克拉姆,那為什麼你現在又顯然也是真心誠意地把我趕到能見到克拉姆的那條道路上去呢,儘管你實際上承認這是一條漫長而沒有盡頭的道路?」 「我在趕你走這條路嗎?」老闆娘問道。「我告訴你,說你的企圖是不可能實現的,你能說我這是趕你走這條路嗎?要是你打算就這樣把責任推卸到我的身上,那簡直是太無恥了。也許因為摩麥斯先生在場,你才敢這麼幹。不,土地測量員,我可不打算強迫你幹什麼。我只能承認一個錯誤,那就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把你估價得太高了一點。當時你一下子就贏得了弗麗達,這使我吃了一驚,我不知道你還要幹出什麼事兒來。我要防止再造成任何損失,為了要達到這個目的,當時我認為惟一的辦法就是用祈求和威脅來動搖你的決心。從那以後我就學會了比較冷靜地看待整個事情了。你可以愛怎麼幹就怎麼幹。你的行動無疑可以在院子的雪地裡留下深深的腳印,但是再也沒有什麼更多的作為了。」 「在我看來,其中矛盾之處似乎還沒有澄清,」K說,「但是既然已經注意到這一點,我也就滿足了。現在我懇求你,秘書先生,告訴我,老闆娘的話到底對不對,她說你寫下來的會談記錄具有使我獲得會見克拉姆的作用。假使事情真是這樣,那我準備立刻回答你所有的問題。真的,在這方面,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不,」摩麥斯答道,「根本不能這樣推論。這不過是把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都記錄下來,給克拉姆的鄉村登記簿提供一份適當的材料,就是這麼回事罷了。這份記錄已經寫好,只差兩三處遺漏的地方,由於上級的命令,這應該由你來補充;除此以外,就沒有什麼其他想要達到的目的,也不可能達到什麼其他目的了。」正一聲不響地望著老闆娘。 「你幹嗎盯著我看?」她問道。「我還說了些什麼?他老是這個樣子,秘書先生,他老是這個樣子。他自己胡說人家告訴了他什麼消息,於是就硬說他受了人家的騙了。我一開頭就告訴過他,今天我又告訴他,絕對不要希望克拉姆會接見他;唔,要是任憑怎樣也講不清的話,那就憑這份會談記錄,他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的。難道還有什麼比這更清楚的事情嗎?我還說過,這份會談記錄才真正是他接觸克拉姆的正式聯繫。這一點也是夠清楚的,無可爭辯的。可是,假使儘管如此,他不願意相信我的話,還是一個勁兒地希望著——我不知道他怎麼會這樣想,也不知道他到底打什麼主意——以為他總有一天會見到克拉姆,只要他還存著這樣的念頭,那麼,惟一能幫助他的就是這個真正接觸克拉姆的正式聯繫,換句話說,就是這份會談記錄。我說的就是這些,不論是誰,要是堅持相反的主張,那就是惡意歪曲我說的話。」 「如果真是這樣,太太,」K說,「那麼,請原諒我,是我誤會了你的意思;因為我原先以為——從目前情況來說,我這樣的想法是錯誤的——從你以前說的那些話裡,我領會到我還能有一點兒微小的希望。」 「當然囉,」老闆娘回答說,「我的意思正是這樣。你又在歪曲我的話啦,不過這一日你是從反面來歪曲罷了。在我看來,你還是有這麼一線希望的,這一線希望完全寄託在這份會談記錄上,而不是在別的上面。然而這種希望,跟你問摩麥斯先生『假若我回答了你的問題,能讓我見到克拉姆嗎?』這種問題又毫無共同之處。一個小孩子這樣發問,人家都會好笑,可是一個大人問這樣的話,那就是侮辱所有的權威;摩麥斯先生用客氣的回答好心地掩飾了這種侮辱。但是我所說的希望,僅僅包含著這個意思:你可以通過這份會談記錄而取得一種聯繫,或許是一種跟克拉姆的聯繫。難道這還不夠嗎?假使有人要你幹一件事,使你因此可以獲得這種希望的權利,你能說這是微不足道的嗎?這是最後的一個機會,也可以說這是你最好的一個希望,當然,摩麥斯先生在他的職權範圍內自然連一絲兒暗示也不能給你。對他來說,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只是由於上級的命令,才把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記錄下來罷了;除此以外,他不願意再說什麼了,即使你這會兒問他對我上面說的這些話有什麼意見,他也不會回答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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