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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父親踉踉蹌蹌,以雙手探索著走向沙發,坐下來。他伸展著身子,好像他要和平常一樣坐在沙發上小睡一會兒。但他頻頻點頭和搖晃不定,這就表明他根本沒有睡著。在整個時間裡格裡高安靜地躺在原地,房客們就是在這裡發現他的。格裡高沒有實現他的計劃,他很失望。他又感到很虛弱,這可能是饑餓引起的,失望和虛弱使他不可能行動,他又擔心,下面將要發生一場針對他的風暴,他等待著,有恃無恐。連小提琴演奏出事他也不在乎。母親發抖的手指將小提琴從膝蓋上抖出來了,提琴哢嚓一聲掉下來了。

  「親愛的爸爸媽媽,」妹妹說,作為開場白,她用手往桌上一擊,「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了。如果你們沒有看到,我可看到了。在這個怪物面前,我不說出我兄弟的名字。我只說,我們必須試試,要擺脫它。我們把它當人侍候,容忍。我相信,沒有人會責備我們。」

  「你是絕對正確的,」父親說。母親還是呼吸不利索,帶著一種張惶失措的眼神開始向她前面支撐的手氣悶地咳嗽。

  妹妹急匆匆走向母親,扶著她的額頭,父親由於妹妹的話似乎有了一定的思路。他坐下了,擺弄著桌子上他那頂侍從帽,這頂帽子從房客吃飯時,就擱在桌子的兩個茶杯之間。

  他間或看著安靜的格裡高。

  妹妹專門對著父親說:「我們要試試,要擺脫他。」因為母親正在咳嗽,什麼也沒有聽見。「他會將你們兩人折磨死的,我已看到了這一天,這一天要來的。我們大家都這樣辛苦工作,可不能在家裡忍受著這種沒完沒了的痛苦,我再不能忍受。」說著,她嚎啕大哭,以致她的眼淚流到了母親的臉上,她用手機械地將眼淚從母親臉上擦掉。「孩子,」父親同情地說,帶著明顯理解的表情。「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呢?」

  妹妹聳聳肩膀,表示沒有什麼辦法。剛才嚎啕大哭時,她好像很有信心,有辦法擺脫格裡高,而現在卻相反,顯得無計可施。

  「要是他能懂我們的話就好了,」父親半提問似地說。妹妹在哭泣中有力地舉起手來表示:「那是不可想像的。」「要是他能聽懂我們的話,」父親重複著。他閉著眼睛,雖然內心接受了妹妹的說法,但他還是說:「那我們也許可以和他達成協議,但是這樣——」「他必須走人!」妹妹叫喊起來,「這是唯一的辦法。父親,只能尋找擺脫他的辦法,長期以來我們一直認為他就是格裡高,這種看法就是我們的不幸,但是他怎麼可能是格裡高呢?他要是格裡高,他就會看出人和這樣的動物生活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他就會自願地離開。我們雖然沒有兄弟,但還可以繼續生活下去,我們將懷著敬意想念他。可這個怪物跟蹤我們,驅趕房客,很明顯,他要霸佔全家,讓我們到街上去過夜。父親,你看!」她忽然大叫起來:「他又開始了!」這時她甚至以一種使格裡高莫名其妙的嚇人動作離開了母親,從沙發上走開了,好像寧願讓母親去犧牲,也不願意坐在格裡高的旁邊,她急匆匆地走到父親後面,由於她的表現,父親也激動起來,也站起來了,將手臂抬起了一半以示保護妹妹。格裡高根本沒有想去嚇唬誰。他只是開始爬回自己的房間,而這些動作又很顯眼。因為他很痛苦,拐彎的時候頭部必須幫助進行。他好多次將頭抬起來,又磕在地板上,他停下來掃視周圍,大家似乎都很明白他要爬回自己的房間,那實在是一個可憐的時刻。大家沉默而傷心地看著他。母親躺在沙發上,由於疲倦,眼睛幾乎是閉著的。父親,妹妹坐在一起,妹妹的手擱在父親的脖子上。

  「現在我也許可以拐彎了,」格裡高想,並且重新開始往回拐。這個動作使他氣喘吁吁,這裡、那裡他都得休息一下,況且也沒有人催他,一切都由他自己調度。他奇怪,為什麼到他房間的距離這麼遠,他弄不明白,以他這麼虛弱的身子,剛才爬了同樣的距離,怎麼並沒有注意到距離的遠近。他只想到快點爬行,幾乎沒有注意到這時家裡人既沒說話,也沒有叫喊,他可以不受干擾地爬行。直到爬到門口,他才回過頭來,也沒有全回過來,因為他覺得脖子發硬。他還在看著他後面有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只有妹妹站起來了。他對母親看了最後一眼,他幾乎已經完全入睡了。

  他還沒有進入房間,門立刻就關上了,還上了門閂,鎖上了。背後這一系列的動作嚇了他一跳,嚇得他的那些小腿往裡緊縮。這樣迅速關門的人正是妹妹。這時她筆直地站起來,腳尖點地,往前一躍,格裡高根本沒有聽到她過來的聲響,當她將鑰匙在鎖孔裡轉動時,她對父母叫喊道:「終於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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