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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看吧!你們這些傻子!十郎太邊這麼想著,邊憶起佐和山城那一片混亂。天下大勢真的漸漸對自己有利起來了。丹羽長秀手下的將士們對時代的動向能洞燭機先的也只有自己一個了,他想。在這個武士們四處橫臥的休息所(其實只是座寺廟)裡,十郎太和六個手下一同躺在席子上。

  這些武士們不知是打哪兒來的,個個有著一張不怕死的臉,臉上也都滲著汗,正自呼呼大睡。有的穿了盔甲,有的背著,有是則沒有任何武裝,總之是各式各樣。當中也有只帶著一支竹矛的,看不出到底是武士抑或農人。

  這時,只有十郎太一個人還醒著。

  「我非得出頭不可!爭戰!爭戰!」

  一激動起來,在十郎太那長得稀稀疏疏的黑鬍子中的皮膚看上去顯得更加蒼白了,而兩隻大眼珠子也顯得更大。

  「立花十郎太大人!」

  突然間,一個人看似負責某些事務的武士在門口叫了他的名字。在此之前,這武士叫人全是連名帶姓的。但在叫他的時候還特地加了「大人」兩字。

  「噢!」

  十郎太叫道,跟著站起身來,他被帶到寺中隔著一道長廊的裡廂房去。約有十個武士並坐在那兒。

  「帶了手下來的便是你麼?」其中一個人問道。

  「是呀!」十郎太傲慢地回答。

  「請問大名!」

  「立花十郎太,曾任丹羽長秀家臣。」

  「我來替你發配好了!」

  「拜託了!」

  「有沒有什麼要求的?」

  「沒什麼特別的。但我不想當留守部隊,希望能到第一線去!」

  「你的勇敢,我們很感佩。請你先回去休息到明天早上吧!」

  對答就僅止於此了。一個年輕武士繼十郎太之後被叫了進來。

  「報上你的名字和年齡!」

  「到那邊去休息!」

  背後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只有在問到十郎太的時候,那位負責問話的武士措詞大大的不一樣。十郎太覺得以目前的狀況而言,自己也應該滿意了。

  就連休息所也只有他和別人不同。他被帶到距寺廟約十五丈左右的一戶民宅。跟著,他又以傲慢的態度命令那位帶路的武士將他的手下全帶到這兒來。

  約莫半個時辰,六個手下全都來了。十郎太讓他們睡在大廳的席子上,自己則躺在房裡。半夜,十郎太被人聲吵醒。

  「請在這兒休息吧!」

  他聽見有人這麼說道。紙門隨即被拉了開來,一個武士被領進來。十郎太心想此人大約是和自己一樣,是個比較特別的應募武士吧!

  「對不起!」

  這句話顯然是對先到的十郎太說的。但十郎太一則不想搭理對方這略嫌傲慢的口氣,再則也覺得相當麻煩,所以也就裝睡沒有搭腔了。武士就在十郎太身邊躺了下來,十郎太再度進入了夢鄉。等到醒過來時,房中竟已睡了四個武士。白色的曙光從窗縫中流泄進來,房裡因而模模糊糊地有些許亮光。十郎太無意識地朝著躺在自己身邊的武士看了一眼。十郎太是隨意的躺在榻榻米上的,這位武士則是躺在棉被上。這人可真是特別中的特別了,十郎太心想。看看四周,除了這人之外,沒有第二個人有被子躺的。

  十郎太突然覺得甚是不快。他想瞧瞧這傢伙究竟是何方神聖,於是便稍稍起身,覷了覷對方的臉,但卻嚇了一大跳。正想叫出:「疾風!」時,陡的將嘴給閉上,坐在榻榻米上喘著大氣。怎的又和這傢伙搞在一塊兒了?他心想。

  這時,對方似乎也睜開了眼睛,大大地伸了個腰,驀地從棉被上坐了起來。

  彷佛也吃了一驚似的,疾風之介盯著十郎太好一會,這才說道:「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這不像十郎太的做法嘛!」接著又說:「改變人生觀了呀?傻瓜!」跟著又在被子上躺了下來。

  十郎太並不瞭解疾風之介話裡的意思。他只覺得一股對從前的情敵的敵意這會兒又湧了上來。然而就在這時,加乃已不在人世的這股悲哀又讓他說不出話來。他只是盯著疾風之介,一言不發。

  「說些話吧!十郎太!」疾風之介說道。

  「加……加乃死了!」十郎太說道。

  「我知道。我昨天到林家屋後去,看到墳墓了。不過,我並不覺得意外,只覺得是被我料到了。上回見到她時,我就有預感她會死了。」

  頓了一會兒,疾風之介又接著說道:「加乃會死,我也會死,立花十郎太也會死。大夥兒全會死了吧!」

  疾風之介的話裡並沒有一絲感傷或感慨。只有一股冷冷的,像是窗縫中透進來的風一般的感受。

  但十郎太並不想聽到這些討人厭的話。

  「我不會死!」十郎太說道。

  「不會死?你不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才會上這兒來的嗎?」

  「我怎麼可以死?」

  跟著,疾風之介沉默了半晌,最後才說道:「你這個大傻瓜!」這口氣並非輕蔑,但卻隱含著憤怒。「明智大概會敗吧!不出幾日工夫就會敗了!」

  「敗給誰?」

  「這就不知道了。看著吧!不出十天!」

  疾風之介的話讓十郎太感到一股極為強烈的不安,熱血彷佛從腳尖開始僵冷了似的。

  三

  鏡彌平次也聽說了天下大勢了。聽說再過不久,若不是由明智氏一統天下,便是一分為二,開始一場大戰。對彌平次來說,這些事離他的世界太遠了。和自己是一點關係也沒有。這一天,彌平次在斜坡上的梯田耕作。穿著蓑衣的他,無論打哪一個角度看,都像是個大大派派的老農夫。彌平次喜歡耕田。不斷地挖黑土的工作很適合他的個性。既不需要約束,也不必和任何人說話。只是默默地動手,如此而已。這真是上天為彌平次安排的最好的工作了。

  「爹!」

  遠遠地傳來了太郎的聲音。若不是來叫彌平次吃中飯,便是帶了便當來給他,這已成了六歲的太郎的份內工作了。彌平次默默地將臉轉向傳出聲音的那一頭。他常想要答些太郎聽了會高興的話,但通常他總是想不出來,而只是默默地望著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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