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戰國無賴 | 上頁 下頁
六一


  阿淩心想,若是有個萬一,決計不能死在這群膽小鬼手上。她於是用力推開窗子,大聲說道:「你們在幹什麼?」然後發出一聲狂叫,四個漢子登時四處逃竄。

  四周旋即恢復了寧靜。

  而後,阿淩立即整理行囊。雖是深夜,她仍在大廳中抓了一支矛好防身,跟著走出屋子。

  二

  越過飛曾山,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走了約一個時辰,阿淩便出了山野,走到一處中有河流、而兩岸盡是平地的寬廣的河灘上。

  河灘上有五、六個農夫模樣的男人正在搬石頭。阿淩走近他們,出聲問道:「八上是不是不遠了呀?」

  突然有個美人出現,說話的口氣又是如此粗魯無禮,男人們似乎都為之一驚。

  「你要到八上的哪兒?」其中一個人問道。

  「到內城去。」阿淩答道。

  「內城?!」男人驚呼。「到那兒做什麼?」

  「我想見一個人。」

  「這麼說,那人是波多野營裡的人囉?」

  「聽說他正在守城!」阿淩說道。

  「喂!你去不成的啦!我們的兒子、親戚也在那裡頭,但也都沒法碰面了。近江軍可是把城給圍得天衣無縫哩!」男人說道。

  據那人說,明智軍已經重重包圍了八上城所在的高城山,想進城去根本就是異想天開。並且不只是八上城,就連高城山下的一座小村子也在重圍之中,無法和外頭取得聯繫。

  「不能想個辦法進去麼?」

  「別說傻話了。不要三兩下就會被抓著處死了。別蠢了!」

  說話的男人年約五十,看上去相當淳樸。

  阿淩於是在河灘的石頭上坐了下來,而走了一天的疲勞在這時也全湧了上來。

  黃昏的天空中,有幾朵白雲正緩緩地往北邊飄去。在近江,阿淩不曾見過這樣的暮色。這還是她頭一回看到像這樣一小朵一小朵的雲散佈在天空中的景象。

  近江的天空一望無際,很是寬闊,而丹波的天空不知是不是因為是山國的緣故,十分地窄小,但卻很高,天空的顏色也比近江的要來得深藍、澄澈。

  總之,阿淩覺得自己已經離近江很遠很遠了。

  「管它是不是被包圍了,我反正要進城去就是了。」阿淩說道。

  男人們便不再說話了。他們突然發現到,阿淩那張美麗的臉上的一對眸子正滴溜溜地轉著,和一般人大不相同。

  「咦!原來是個瘋子呀?可惜生得這麼美。」

  适才和阿淩說話的男人,像碰上什麼怪物似的一臉驚愕,跟著又繼續他剛停手的工作。

  阿淩站起身,彷佛沒聽見男人的話一般,踉踉蹌蹌地踩著河灘上的石子離開。

  過了一會,她遠遠地看到右手邊有一塊高而突出的地方,位於山腰到山巔之間,看來像是城塞的一角。從覆蓋在山上的樹隙間,她看到了石牆、城門,還有城樓。很顯然地,那就是八上城。

  他們說明智軍已重重包圍了那兒,但阿淩無論怎麼看,就是看不出來有什麼包圍的痕跡。

  看出那位於險峻山區的城塞即是八上城時,阿淩便直楞楞地立在河灘上,一動也不動了。這山多美呵!這城多美呵!襯上湛藍澄澈的丹波天空為背景,這城看上去是如此地靜謐、孤單。

  仔細一看,北邊的城門旁似乎豎著一根白色的東西。彷佛是旌旗什麼的,尖端還附著金屬。在夕陽下,那金屬時而閃著冷冷的光。

  佐佐疾風之介就在那兒了,阿淩心想。他就在那兒呼吸、思考、說話。他那溫柔卻又銳利的眼神、那嘴唇、那臉頰,還活生生地存在著。

  「我的生命!」

  當阿淩這麼喃喃自語時,就在這一剎那,她已經不再是平日那個阿淩了。她自己是不曾察覺到,但的確是不一樣了。

  她的臉頰的線條突地變硬了,與生俱來的白皙也在轉瞬間變成毫無血色的死白。眼眶是濡濕的,淚水彷佛泫然欲滴,而黑瞳仁則像是被附身了一般看來很是淩厲。

  這表情和許久以前在比良山中,當她決定長途跋涉將疾風之介追到底那一天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

  河流似乎朝著高城山的山腳蜿蜒而去。阿淩於是仍沿著河灘走。

  驀地,「喂!」遠處有人聲傳出。阿淩吃了一驚,連忙站住腳,只見幾個武士踩著淺灘從對岸跑過來。

  「你上哪兒去?」最先跑過來的一個武士問道。

  阿淩既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事態有多嚴重,只覺得這些人很是囉嗦。

  「管我上哪兒去。」

  阿淩帶著怒氣,瞪著那個擋住去路的武士。

  「什麼?」對方喝道。但一見阿淩的臉,卻又立刻為她的美所懾服,不禁倒退了兩、三步。

  「你是哪一個村子的?叫什麼名字?」

  「我趕時間,快讓路!」

  阿淩來回地瞪著那幾個跑過來的武士。

  武士們似乎全沒料到這名女子居然如此棘手。

  「這女人太可疑了!把她抓起來!」

  其中一個人喝令道。但竟沒有人敢對這個美麗的生物出手。大夥兒都畏縮不前。

  那人於是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緩緩地說道:「你究竟要上哪兒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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