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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不管怎麼說,我一定要走!」

  她這麼對醫生說。然後,翌日,她就真的離開了。

  一開始走,腳卻彷佛完全康復了一般。阿淩覺得自己這段日子以來都被那個老醫生給騙了。

  論山路便有十三、四裡。若是從前的阿淩,這恐怕只需一天便能打發。但這回她十分謹慎,途中共宿了兩夜。

  第一晚是在一戶山中人家,家中有兩個老婆婆,一個年約八十,另一個年約六十,此外還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太太,和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兒。一家共四個女人。

  她們只要一得空就念佛號。除非有事情得說話,否則她們念佛號不曾間斷。而且,只要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另外那三個人便會齊聲咒駡。這一家子顯然感情相當惡劣。

  不過,阿淩在這兒還是有得吃睡。

  夜裡醒來,發現鄰房那四個人全都做了惡夢了。她們不斷地叨念著,吵得阿淩無法入眠。

  「喂!你們統統起來!」

  阿淩再也受不了了,於是便到鄰房去,將那位長得一張鬼臉的太太搖醒。

  「到底是怎麼搞的嘛!你們怎麼都出這種怪聲呀?」阿淩問道。

  「男人們的魂都出來了!」女人將睡衣的前襟掩緊,跟著說道。

  「出來?他們是鬼呀?」

  「當然!」

  「為什麼會出來?」

  「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呀?」

  阿淩睜大眼睛問道。她從小就喜歡聽鬼故事。從前在比良的村子裡,她常央求父親藤十或是村子裡的人說些妖魔鬼怪的故事給自己聽。

  「因為我們殺了他們,所以全出來了!」

  「為什麼要殺他們呀?」

  「他們一個個都有了女人啦!」

  「一次全殺掉嗎?」

  「什麼?別蠢了!」

  從女人的話來判斷,現在住在這兒的這四代同堂的女人都曾將自己外遇的丈夫推下深谷去。

  「那位小姑娘也殺了嗎?」

  阿淩驚道。一面望著那個正夢囈著的酷似母親的女兒。

  「今年春天成親後不久就把他推下深谷去了。」母親說道。

  這一家子可真不得了哩!阿淩心想。但她卻也丟下一句話:「我也許也會把他推下去呢!」跟著便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她在床上睜大眼睛想疾風之介和加乃的事,想了好一會兒。

  我大概會將加乃推下去吧!她心想。

  而這時,鄰房仍舊夢囈聲此起彼落。阿淩忍不住叫道:「快別吵了!」但那奇特的聲音並不曾因此而稍停。阿淩便只得不去理會它,轉而想起那日被自己丟在竹生島上的那個傲女人,從那之後不知下落如何了。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便沉沉睡去。

  翌日晚上,阿淩則借宿了一戶全是男丁的人家。說是一戶人家,其實也不過是間小屋子而已。然而總也比露宿野外凍僵身子來得強,阿淩於是叩門央他們留宿一宿。

  有四個長相兇惡的四十歲左右的漢子正在炕邊喝酒。

  「想借宿是嗎?」其中一個漢子眼神閃爍地問道。

  「是呀!我想借宿一宿。」阿淩答道。

  「最好是不要!為了你自己好。」其中一人答道。他扭曲著一張臉,借著炕裡的火光直盯著阿淩看。過了一會,又以粗啞的聲音說道:「這是個人吧?」

  見到爐子上的鍋子正熱呼呼地冒著蒸氣,阿淩突然想起自己幾個時辰前在那戶女人家中只吃了飯團而已,登時感到一陣強烈的饑餓。

  「多少錢我都給。讓我吃點東西吧!」她說道。

  待她一走近,四個漢子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其中一個大聲地吆喝道:「你到底是人還是狐狸?」

  「如果我是狐狸,你們想怎麼樣?」

  阿淩一說罷,另一人便大聲地說道:「想吃的話,就別客氣。吃吧!」只見他的兩手在空中舞著,不過,說出的話倒是最鎮靜的。

  阿淩突然感到好笑起來。用放在大廳裡的缽中的水洗過手後,她在門坎上坐了下來,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跟著,便順手拿起鍋邊的碗,盛了些不知名的肉和菜的雜燴吃了!

  四個漢子盯著阿淩好一會兒,然後慢慢地靠了過來,大夥兒全都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

  這一夜,阿淩就借宿在一個不到六尺寬的小屋子裡。

  月光從窗戶的空隙中流泄進來,罩在她的上半身上,讓她覺得凍得要命。明天,明天應該就可以走到八上城了。一想到要踏進疾風之介所在的村子,阿淩卻反而並不怎麼雀躍。想是月光凍僵了自己心中的思念罷。

  「把窗給關緊吧!」阿淩說道。

  躺在炕邊的一個漢子便站起身關窗。他一面拉得吊窗板咯嗒咯嗒響,一面看了躺著的阿淩一眼。跟著敲敲窗子,說道:「要出去就從這兒出去好了!」

  半夜,阿淩被嘈雜聲吵醒,發現四個漢子已不在屋子裡了。門外傳來說話的聲音。

  「做了吧!畜生!」其中一人說道。但另三人卻出聲勸阻。

  「萬一她作祟了怎麼辦?」

  「作祟了再說嘛!」

  阿淩站起身,略略推開窗子,只見一個漢子手裡握著一把山刀在空中胡亂舞著,另三人則圍著他。月光照得地面亮晃晃的,只有漢子們的影子顯得份外黝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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