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戰國無賴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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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松在大門口微微地鞠了個躬。阿松為人有他冷酷的地方,比如說有一回他的妻子從崖上摔下來,摔得皮開肉綻的,他卻能冷冷靜靜地把哀嚎著的妻子給拖回來。然而,就連這個阿松,在朝著炕邊走過來時,見了阿淩,都不免陡然變色。因為就在這世上最恐怖的長相旁邊,居然出現了最美麗的容顏。 這極端的對比讓阿松那原就有些合不攏的雙膝抖得越發厲害了。 「阿松,先去提些水來吧!」 阿淩說道。 阿松咽了口口水,不由得點頭稱是,跟著便走出大廳提水去了。 五 阿淩決定暫時先在彌平次家的柴房住下來。至少過了這個冬天再說。她想,與其漫無目的地出去亂轉,還不如就待在彌平次身邊,或者可以打聽出一些關於疾風之介的線索也未可知。 若是待在比良山裡,自然是一點見疾風之介的機會也沒有,但待在這琵琶湖邊的話,至少仍有一線希望。 再說,彌平次也已經對分散在湖北湖東的手下叮嚀過了:「若發現一個叫佐佐疾風之介的武士,立刻把他捉來。」 由於疾風之介曾在小穀城住過一陣子,因此是極有可能再出現在這一帶的。只要他出現一次,立刻就會蹈進彌平次所布下的天羅地網。 不過,除了地理上的條件之外,會讓阿淩留下來的最大原因,是因為阿淩總覺得彌平次給人一種可以信賴的感覺。 阿淩並不討厭彌平次。從彌平次的一張兇惡的鬼臉上,她看到了別的男人所沒有的一種奇特的安全感,就連冷冷淡淡不愛開口這一點,都像極了父親藤十。 而彌平次也對這位突如其來的美少女有種奇特的愛情。 「見到疾風之後,你打算怎麼辦?」彌平次曾經這麼問過阿淩。 一被問及打算怎麼辦時,阿淩嚇了一跳。因為她從不曾想過這個問題。 「我大概會……殺了他吧!」 想了一會兒,阿淩終於答道。事實上,她也的確曾經這麼想過。 「殺他?用刀嗎?」 「不然該怎麼辦?」 「嗯……」 彌平次不大能體會少女的心理,但從阿淩的措詞方式,他似乎感到一種純真。 他不知道阿淩和疾風之介究竟是什麼關係,只知道她對疾風之介十分執著。而當阿淩用「殺」字來表現她的執著時,彌平次有種莫名的滿足感。 「好!夠氣魄!」彌平次說道。 哪有辛辛苦苦把疾風找出來,讓他們倆又糾纏不清的道理?不過,若是要「殺」的話,倒是應該幫她一幫。 總之,在年輕的阿淩的愛慕中,有著某種讓彌平次動心的深刻的因素,有種對了彌平次胃口的痛快淋漓的東西。 每當夜半醒來,彌平次總是凝神諦聽在隔著一個大廳的柴房中睡著的阿淩的動靜。他從枕頭上抬起頭,豎起耳朵,確定大廳的另一頭沒有任何異常之後,這才又安心地將頭靠回枕上。 彌平次自己並不曾發現到,事實上是有兩個原因促使他去注意阿淩的動靜的。第一,他擔心阿淩會臨時改變心意,突然離他而去。他真的把阿淩看作是自己的女兒了。 如果我有女兒,一定會是這樣的女兒,彌平次心想。彌平次從來都沒有子女,他是無法理解當父親的心理,不過他想至多也就是這樣吧!就像他對阿淩一樣。除去阿淩會連名帶姓地叫他「彌平次!彌平次!」之外,他們兩人的生活已經十足地具備了作為一對父女的條件了。 第二便是他想要保護阿淩,免受村子裡的人的騷擾。他擔心年輕的小夥子會潛入阿淩的房裡去。只要有一點聲響,即使只是老鼠的聲音,他也會立刻醒過來,抬起頭來凝聽柴房的動靜。 不過,關於這一點彌平次是過慮了。第一,阿淩的身邊只要有個彌平次,他們是連個葷笑話都不敢對阿淩說的。只要說上一句,保證下一秒鐘立刻身首異處。 再說,即使不考慮彌平次,也不會有任何人膽敢侵犯這個美得出奇又悍得出奇的來路不明的女人。他們無論如何沒法將阿淩看作是一個平凡女子。就連阿淩的笑臉,都令他們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她的美隱含著一種令人寒心的東西。他們甚至覺得只要出手去碰她,手便會立刻腐爛。 因此,即使阿淩不分青紅自白地直呼他們的名字,他們也都不會生氣。非但不生氣,叫久了還覺得相當自然。 「喂!你們只要聽到疾風的一個疾字,就馬上通知我,知道嗎?」 阿淩叮嚀過他們好幾回。每當她這麼說時,大夥兒都答道:「知道!」他們還以為這個叫疾風之介的武士是阿淩父母的仇人哩! 他們絕對想像不到阿淩會愛上某個人。而且大夥兒都覺得,她既會找這個男人找得如此急迫,只要此人一出現在她眼前,她肯定是立刻將他殺了,丟進湖中的了。 十月下旬的某一天下了初冬的第一場雪,在比良這可是極為少見的。只在這天,她突然想起此刻在比良山中的父親。但也只持續了一會兒,便立刻忘得一乾二淨了。 在這世上除了疾風之外,阿淩誰都不想。每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她便會想起那一段被疾風之介擁在懷中一動也不能動、就像被榨油墩子卡住了的令人陶醉的時光。他是那麼強而有力,那麼溫柔,直到今天,她的身上仍到處烙著疾風之介的痕跡。當黎明的曙光透過明窗流泄進來時,阿淩總是想著疾風之介,思緒飄得老遠。 到了黃昏,她又會想起疾風之介的腳步聲。阿淩清楚地聽見了那聲音。四下全變得靜悄悄地,只剩下疾風那踩著落葉的與眾不同的腳步聲,忽遠忽近地圍繞著她。 一到了夜裡,阿淩對這個拋棄自己的男人的愛情卻常會一變而為些微的憎恨。 「畜生!」 一說出口,阿淩便開始想像和疾風之介見面的那一剎那。正如有一回對彌平次說的,她覺得自己真的會把他殺了。一想到用懷劍刺穿他厚實的胸膛,然後一把抱住癱軟了的他時,她總是「呀!」地輕聲叫了起來,一股奇妙的滿足感隨即湧上心頭。因為只有在這個時候,疾風之介才會永遠地躺在自己的懷裡,再也不會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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