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11)_井上靖

一一

　　遇到熟人，她就點一下頭或交換幾句寒暄的話。

　　聖子被帶到街上一家小餐館。英輔和這家店好像很熟，他和出來迎接的老闆和女服務生們都親熱地打了招呼。

　　「店面很簡陋，你就遷就遷就吧。」

　　英輔說。

　　「您少替我們宣傳店面簡陋好不好？」

　　老闆娘立刻笑著提出了抗議。

　　「哦！？對不起了——這是人家的店嘛！」

　　英輔說著，上了二樓。

　　被帶到六席大的房間。英輔說的並沒有錯。這家餐館簡陋得有些不敢領教。

　　「請！」

　　說著，英輔要她坐到上座。

　　「這怎麼可以呢？」

　　「不要緊。今天我是東道，你是客人嘛。」

　　不得已，聖子到了上座。

　　英輔說過要請她吃螃蟹，端上來的東西的確只有螃蟹。雖然只有螃蟹，這個量可真不少。大盤子上螃蟹堆積如山。

　　「怎麼叫這麼多？」

　　「五人份哪——我跟店裡的人說過，今天要帶一位很會吃的小姐來，要他們準備五人份又新鮮又好吃的貨色……」

　　「……」

　　「連他們這種專門的店，要採購新鮮貨好像也不容易，起先他們只答應準備三人份，後來我還是硬要他們準備五人份了。」

　　英輔說著，斟滿了兩杯酒。

　　「待會兒，你要叫我怎麼下去呢？」

　　聖子說。

　　「為什麼？」

　　「吃這麼多螃蟹——難為情死了。」

　　聖子真的覺得太不好意思——

　　「你真的說過我是很會吃的小姐？」

　　「是啊！我說了……」

　　「討厭！我幾時吃過很多東西？」

　　「管他的！」

　　「你可以不管他，我可得管呀？」

　　「你先別管這一點——吃起來我包你還想再吃下去……」

　　「我不相信……」

　　聖子覺得實在敵不過他。在英輔再三勸酒之下，她接連喝了兩三個小杯，接著吃起了螃蟹。一年沒有嘗過的螃蟹，味道確實好。

　　「好吃吧？」

　　「好吃。」

　　「你看！」

　　聖子有些氣惱。你看！這種口氣實在難於忍受。

　　英輔開始的時候是以小杯子喝著的，現在卻以茶杯喝了起來。

　　「咦？你怎麼用茶杯喝酒？」

　　「這樣喝法，比較過癮。」

　　酒喝得凶，英輔吃螃蟹的量著實也驚人。

　　「很好吃吧？一年未相見的故鄉的味道——你盡情享用吧。」

　　盡情享用的是他自己。很快地，他面前的盤子上吃過的螃蟹殼子已堆積如山。

　　聖子覺得確實好吃，但她吃的量並不很多。

　　英輔看到自己面前的盤子上螃蟹殼已堆得太多了，於是將這些倒進另一隻大盤子裡，並且把大盤子推到餐桌中央——

　　「你吃完的殼也倒進去吧。」

　　他伸手將聖子面前的盤子拿起，把螃蟹殼往中央的大盤子裡倒了進去。對聖子來說，將倆人吃完的殼這樣一起盛在一個大盤子裡，這個情形有點不對。

　　果然，端上重又叫過的新酒壺來的老闆娘看到了大盤子裡堆積如山的螃蟹殼——

　　「咦！？兩位已經吃這麼多了？好量！好量！」

　　老闆娘由衷佩服的樣子。聖子知道自己上了一次當。

　　老闆娘下去之後——

　　「英輔哥！這大部分都是你一個人吃的，老闆娘卻以為是我們共同吃的了。這多不好意思！」

　　「不會的吧？」

　　「老闆娘明明說——倆位已經吃這麼多了？」

　　「是嗎？那麼到現在為止的部分統統算是由我吃掉的好了。」

　　說著，他將餐桌中央的大盤子拉到自己面前來——

　　「現在你可以安心吃了吧？」

　　英輔這一句話又使聖子覺得氣惱。

　　這個時候英輔稍為正色的說了——

　　「我也要到東京去。」

　　「你是要去玩一趟？」

　　「不，我要在東京工作。我父親隨時能夠幫我找到工作的。」

　　那當然——聖子心想。

　　「在東京看著人家臉色，整天辛勞工作——這在我的個性來說是很難忍受的一件事情，但現在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為什麼？因為你失業了？」

　　「失業我才不在乎哩！我也不是沒飯吃……」

　　「我知道你不在乎——因為你不索酬勞，在我家店裡幫忙著嘛。」

　　「不是因為失業的關係。看情形我非到東京去不可了。」

　　「為什麼說非去不可？」

　　「這是有理由的。」

　　「什麼樣的理由？」

　　「好像——強敵出現了。我再也不能遊手好閒，待在鄉下。還是到東京去才對！不然，這場求婚戰爭，我會打個敗仗的！」

　　「……」

　　「我會去的！」

　　「……」

　　「我會到東京！我會向這個敵人挑戰！」

　　英輔一面說著，一面大快朵頤地吃著螃蟹。五人份的螃蟹，他一個人都吃了四人份以上。

　　一個多小時之後，倆人走出了這家餐館。

　　走出餐館，想起英輔要到東京的事，聖子內心彷佛有一個疙瘩存在般地感到難以釋懷。對於他前去東京的計劃，聖子有著一絲不安。為何會不安，她自己也不明白，但聖子有一個預感——這會給自己的命運帶來一些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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