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月光 | 上頁 下頁


  說畢,英輔回去了。他走後家裡剩下母子三人,聖子這個時候才打開皮箱,拿出了帶回來的一些禮物。因為事先沒有想到英輔會在家裡,她根本沒有為他準備禮物,所以英輔還沒走的時候,她是不敢打開皮箱的了。亮一看到送給自己的禮物,心裡明明高興,卻裝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出來。母親則連連發出了「哦!」「太浪費了!」「怎麼捨得用呢?」「到底是東京,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這些聲音。

  到十二點鐘的時候,三個人在同一房間裡並排地放好褥墊,準備就寢。聖子一躺到被窩裡,這褥被的觸感勾起她的回想,於是她將自己的鼻尖靠到被單,連連猛聞起來。這的確是家的氣味。

  ***

  第二天,聖子睡醒的時候發覺太陽已經射進房間裡來。母親和亮一的被褥早已被收走,房裡還在睡的,只有聖子一個人。她寄住在柳井家的時候,任何輕微的聲音都會使她驚醒的,為什麼熟睡到這個程度了?射進房裡來的陽光,白色的紙門,榻榻米的顏色——這些都絲毫不假,的確是回到家裡來了。聖子仍然躺在被窩裡,以全身的感覺感受著家的溫馨和可貴。

  爬起來洗臉,獨自吃著擺在餐桌上為她準備的早餐。弟弟早就上課去了,母親正在前面店裡準備開門。早上的顧客少,美代的上班時間是上午十點鐘。

  正在吃飯,外面傳來「電報!」的聲音。

  母親露著不安的表情,將電報帶進來。

  「有你的電報哪。」

  聖子接到手,立刻拆開來看。

  「今午離開東京 前赴貴地 尾沼多加志」

  電文只有如此。下午離開東京,這一定是搭乘和聖子昨天同一時間的列車。尾沼多加志如同追著自己,特地前來新潟,這是有什麼目的?聖子記得昨天動身的時候並沒有告訴尾沼這一趟是到新潟,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就算臨時發生什麼事情,或者是他有什麼事情要到新潟來一趟,那他為何特地打電報來通知自己?尾沼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聖子無從揣測。雖然冥冥中好像感覺出一點什麼,但她認為尾沼打電報給自己,這也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聖子知道尾沼即將前來,忽然覺得心情開朗起來。但她很快又想到現在讓尾沼前來,事情就糟了。自己家是開著這麼一間小雜貨鋪的,這一點絕不想讓尾沼知道。尾沼一定和公司其他的人一樣,以為聖子家是新潟望族梓家之一門的吧?實際上她家開著的是一間小雜貨鋪——這讓尾沼知道,不是件丟人現眼的事情嗎?

  想到這一點,聖子的心情又沉重下來。這並不是聖子有心在裝飾自己的身分,而是陰錯陽差,大家錯以為聖子是個名門閨秀了——這一點使她黯然不樂。這樣,自己不就變成了騙子嗎?讓尾沼以為自己在騙人,這是怎樣也無法忍受的一件事情。

  到了前面一趟的母親又回來。

  「電報說的是什麼?」

  「公司有人要到新潟來……」

  「上司要來?」

  「嗯,說起來也可以算是上司。」

  「什麼時候到的?」

  「好像是和我昨天同一時間的列車——我該怎麼辦呢?」

  聖子真的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你是受他照顧的吧?」

  「可以這麼說。」

  「那麼該招待他到家裡來才對吧?人家電報都打來了……」

  「怎麼可以請到家裡來?」

  媽!你是不知道女兒的心思的了——聖子嘟起小嘴。

  一直到晌午時分,聖子為前往新潟車站迎接尾沼後,如何將他安排之事,傷透了腦筋。尾沼這一趟前來,難道是準備要在聖子家裡過夜的?如果不是為了公幹出差前來,尾沼這種人買了來回車票之後,身上准不會多帶什麼錢的。有時候聖子會和尾沼一起喝咖啡,可是付帳時總得由聖子來。尾沼並不是個吝嗇鬼,而是他的收入絕大部分都要變成了和朋友一起喝的酒錢,他的口袋永遠是空空如也的了。

  過午時候,英輔來到店裡。

  「我來遲了。今天生意忙不忙?」

  說著,英輔準備立刻就去招呼客人。

  「喝一杯茶再去嘛!」

  聖子拿出坐墊來。

  「我這算是來做客人,還是來做事的呢?好吧,今天就算特別好了。」

  英輔坐下來,點燃起香煙。

  「今兒晚上六點,你要記住哦。家鄉螃蟹的味道,你也好久沒有嘗過吧?」

  他再三叮嚀道。

  聖子這才想起昨天答應過英輔的事情。

  讓他請客,這當然很好,但今天晚上則有點為難了。

  「對不起。我們這個約,改明天好不好?」

  「為什麼?」

  「今天公司有人要到這裡來——我剛剛接到電報。」

  「公司的人?是朋友嗎?」

  「是的。」

  「那好嘛!把這個人也帶來,反正你們也要吃飯的吧。」

  「可是……」

  「不必客氣了。請吃新潟螃蟹,客人一定會很高興哩。」

  「那當然。不過……」

  聖子欲言又止。

  「客人什麼時候會到?」

  「和我昨天同一個時間的列車。可是,讓英輔哥請客,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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