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3)_井上靖_學達書庫

三

　　聖子走進空洞的辦公室，先將短大衣掛到屋角的衣架上，然後走近自己的辦公桌，用抹布將椅子上的灰塵擦個乾淨，這才坐了下來。平時她是想都沒想地就坐下去的，今天這把椅子在她看來是這般的肮髒。

　　聖子接著馬上開始了自己的工作。這並不是非馬上做完不可的工作，但她不願意給同事們帶來任何麻煩，沒有做完這些，她自己會覺得心緒不寧。四天的休假應該使它成為沒有任何牽掛，快快樂樂的假期。

　　八點鐘的時候，兩名打工的少年工友一前一後幾乎可以說是同時到達。或許由於這種年齡的少年特有的害臊，除了早上的寒暄之外，都沒有對聖子多說一句話，但兩名少年所投予聖子的視線，的確有異于平時。他們一面整理著桌上的東西或打掃著地面，不時還投來好奇的眼光。

　　到了八點半，副理都田次男出現。都田一進辦公室，聖子還沒有開口寒暄——

　　「哇塞！」

　　發出訝異聲——

　　「好美哦！」

　　他接著又叫了。

　　「不要這樣嘛！」

　　聖子幾乎將上身伏到辦公桌上去。都田走到她的身邊來——

　　「你站起來讓我看看。」

　　從頭至腳不客氣地打量她的全身。

　　「不行！請到那邊去。」

　　聖子無處可以躲藏，蜷起身子說了。

　　「衣服新，嘿！鞋子也是新的吶！」

　　都田探照燈一般的眼光射到屋角的衣架上——

　　「咦！？，連大衣都是新制的哩！」

　　發出了怪聲。正被都田的攻勢搞得昏頭轉向，這個時候更有同事原滿子和阪部敏之同時到達了。這兩名都和副理一樣，還沒有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就發現聖子的模樣，睜大著眼睛走了過來。

　　「唷！？棒極了！」

　　滿子發出感歎聲。阪部繞到聖子辦公桌的正前面——

　　「你這一定是要相親去的囉！？」

　　他說。

　　「快別瞎說！」

　　聖子連忙予以制止。

　　「你也不必隱瞞了，我一看就知道。根本上，這個時候請休假，這就有問題的嘛！女人怎麼都這麼有錢，嘿，全都是新東西呢！」

　　阪部說。

　　「不是新制的！以前就有過，我只是沒有穿到公司來而已。」

　　「別胡說了！你這是為了相親，特別趕制的吧？這種款式的衣服，以前哪裡有過？我也不是不知道女人的流行的啊！」

　　滿子笑起來。

　　「不管怎麼樣，這不是相親……」

　　聖子急欲辯白。

　　「好了，好了，你也不必紅起臉來了。」

　　「誰紅起臉來？」

　　聖子認為她這是在和阪部應戰，但剛說這一句話，她不由真赧紅起了臉。應該沒有紅臉的必要，怎麼無端赧紅起臉來了？

　　不多一會，辦公室為陸續上班來的職員，充塞得熱鬧起來。對著辦公桌，蜷藏著身子的聖子，不斷受到大家「恭禧你啦」「好好加油哦」這些言詞的攻擊。嘴巴最缺德的阪部敏之不斷宣揚「相親」這個名詞，聖子果真被認做就要「相親」去了。對於阪部，聖子平時對他是很有好感的，今天覺得這個傢伙可惡透了！

　　九點鐘已到，柳原新作經理出現。他看到聖子便說：

　　「梓小姐，怎麼啦？你今天不是要回鄉下去的嗎？」

　　「是的。」

　　「我準備搭下午的火車走。」

　　「哦！？」

　　柳原又說——

　　「不回家，要直接從公司走？行李呢？」

　　「全都帶到公司來了。」

　　聖子的聲音很細小。

　　「好一篇小姐還鄉記——回去要面對那麼多家人和親戚，這一定會累死你的吧？」

　　「這談不上累……」

　　「好好去拜訪親戚，多吃一些好吃的東西回來吧。」

　　柳原一邊慢慢走向自己的辦公桌，一邊好似在對著部下們說——

　　「梓家在新潟是個望族。梓小姐在公司裡是被你們使喚著，人家一回到家鄉，是個梓家千金小姐哪。」

　　剛進到公司來以故鄉梓家為話題聊起天來的時候，聖子實在應該說明雖然因為梓家一族，自己的家庭特別清苦這個事實的，無奈當時的氣氛聖子覺得不適合來做這種說明，所以也就放棄不管了。打從那個時候起，一直也都沒有適當的機會，事情也就被擱了下來。由於這樣，聖子好像給了全公司的人（系出地方望族）這種印象。因此，她常受到同事們的挖苦：「薪水對梓小姐來說只不過是一點零用錢嘛！」「家庭背景不同，咱們怎能相比哪？」由於經過公司董事之介紹而進入公司，寄居在叔父又大又豪華的邸宅——似乎這些事實更加強了同事們不實在的印象。

　　柳原上班後約莫過了十五分鐘光景，那個雖然年輕卻屢次遲到的尾沼多加志，揉揉惺忪睡眼上班來了。尾沼坐到聖子斜對面的自己的座位上，瞟了一眼聖子，立刻用雙手梳起長髮，抽出一根紙煙銜到嘴上去。聖子十分欣賞看到尾沼這種無所謂的小動作。聖子並沒有正眼直視尾沼，但他的任何一個動作，聖子都能用自己的眼波餘光感覺到。而今天對聖子沒有做任何搭訕的，也只有這麼一個尾沼。

　　十二點一到，聖子整理好桌上的東西，就到了化粧室。補妝後走出來，在走廊的轉角處不期遇到了尾沼。尾沼露著一副不高興的表情——

　　「幹嘛還來上班？既然假都請了，為什麼不堂而皇之的去渡假？多做了半天，也沒有人會稱讚你的。」

　　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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