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19)_井上靖

一九

　　「是不老實，你想看看我真實的一面嗎？」曉子壓抑著突然向她襲來的一陣激情，說：「鈴兒，把阿姨的眼淚擦掉！」

　　說話的當兒，鈴子看見曉子閉著的眼睫中掉下淚來。

　　曉子伸手摸索著椅子，坐定後，眼睛依舊閉著，臉稍微向上抬，肩頭輕輕抽搐並輕咬著嘴唇。

　　看見阿姨的臉上掛著幾行清淚，鈴子嚇得目瞪口呆，立刻站起來用手帕擦拭著曉子的眼淚。這是鈴子第一次看到阿姨這麼狼狽，好像有自己無法想像的強烈感情，拂過阿姨的心中。

　　§一六

　　從三月底一直到四月，氣候非常不順，三月下旬雖有一段期間持續著春天的溫暖，但一到四月，氣溫再度下降，晴天裡吹著寒風，氣候若再變壞，一定會下起冰雹來。

　　新聞報導櫻花可能比往年遲開十天，但照這情形看來，恐怕會拖得更久？

　　鈴子來訪那天，曉子顯得有些憂慮。那天從早開始下的細雨，不知何時變成大冰雹，是個四月初的寒冷下午。

　　自丈夫出發前往法國那天之後，曉子即未再見過鈴子。

　　由於一時衝動，而讓外甥女看見自己掉淚，後來雖然有點後悔，但並沒有特別不愉快。畢竟那是感情自然流露的眼淚，又是在無可避免的情況下讓鈴子看到，其中並無絲毫造作之舉。

　　身為有夫之婦，無疑的，那可說是不貞的眼淚，但流淚本身是無罪的，不會有愧疚、羞恥的感覺。無論任何一個女人，一生當中總有一、兩次會流下這種眼淚。曉子對自己突然發作的激情做了如上的解釋。

　　之後，鈴子突然中斷來訪，想來一定是自覺拘泥而不好意思來，但這反而使曉子有些反感，因為操那些心根本是多餘的。

　　隔了許久沒見面，再次看到鈴子時，曉子覺得她看起來更漂亮了。不知是不是光線的關係，鈴子的臉色有點蒼白，眼神略帶惡意，使得年輕的她顯得較沉著些。

　　「啊！變漂亮了，和平常的鈴子不同。」曉子說。

　　「是嗎？怎麼會。」鈴子這樣回答。

　　「好久沒來了。」

　　鈴了往椅子坐下的方式，使曉子感覺有點冷淡。

　　「阿姨！」連稱呼的口氣也不同了。「我要讓阿姨看看你送給八田先生的照片。」

　　鈴子板著臉孔望著曉子，態度明顯的和平常不一樣。

　　「什麼照片？」

　　鈴子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張名片大小的照片，在曉子面前晃了一下，然後冷冷地丟在茶桌上。

　　原來如此。曉子記得那張照片，那是大約一年前，鈴子在家裡的院子幫她拍的。

　　「怎麼回事？」

　　「放在八田先生的房間桌上。」

　　鈴子一說，曉子才想起不知什麼時候曾拿這張照片給八田，她覺得要解開這個誤會是很容易的。

　　「那是我借給八田先生的。不是有一個叫島田先生的畫家要幫我畫像嗎？那個人跟八田先生說要借用我的照片做參考，八田先生告訴我後，我便請他把這張照片帶給那個人。」

　　聽了曉子的解釋，鈴子毫不動容地沉默著，看不出是否有認可的意味。

　　「真討厭，八田先生竟然把它擺在自己的桌上。」曉子說。她是真的覺得討厭。

　　「今天早上我第一次到那個人住的地方去拜訪，房東太太說他出去買煙，我就上二樓等他，然後，看到桌子上的東西，我立刻跑了出來。」鈴子望著庭院說。

　　曉子突然覺得和年輕的外甥女這麼認真談話，是十分滑稽、愚蠢的。

　　「真傻！不要再說那種話了，我是不可能送八田先生照片的，那種事是像鈴子這種年齡的人做的。」曉子的語氣有點生氣。

　　「可是，對我而言，這是很嚴肅的問題。前陣子阿姨哭泣的時候，也曾說過，女人對自己心中的東西要特別珍惜，所以，我……」

　　「我說了那樣的話嗎？」

　　「還是和我貼著臉頰說的。」

　　「啊！討厭！」

　　「明明是你自己說的，而且是邊灑著眼淚說的。」

　　「就算我說過好了！」

　　「我很喜歡那時候的阿姨，對阿姨的想法也非常感動，因此，想好好珍惜對八田先生的感情。我對八田先生是很認真的，而且可能的話，想和他結婚。」

　　「那不是很好嗎？誰也不要抱怨了。可是你還是為了這個緣故跑到琵琶湖去。」

　　「不要提琵琶湖的事！」

　　「既然討厭就不要說了。」

　　「之後有兩次和八田先生在銀座見面，今天早上是第三次。雖然以前就知道，可是那個人直到現在還喜歡著阿姨！」

　　「我從沒喜歡過他，和他之間也沒任何關係，真麻煩！」

　　「啊！」鈴子聞言神情遽變，「我最討厭阿姨！一面誘惑人家，卻又不愛人！而且一直在誘惑別人！就連阿姨對境先生的愛情也是騙人的，前些日子的哭泣，都是騙人、騙人、騙人的眼淚！」

　　鈴子站了起來，曉子從沒見鈴子這麼激動過。

　　「鈴兒！」曉子也站起來，擋在鈴子的面前。

　　「你說得太過分了，剛剛……」

　　「阿姨說的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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