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青衣人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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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直到四點半茶房在臥鋪窗簾對面大聲叫喚為止,境道介一直處於熟睡中。列車行經米原後他開始打盹兒,過橫濱後不久就睡著了,車子在五點準時抵達大津。 境道介走到一半便後悔沒帶外套。步下到微暗的站台,他先點燃一根煙,在黎明冷冽的空氣中吐著煙霧,然後單手提著小提包,和即將開動的火車並排,朝站台的階梯走去。 琵琶湖的遊覽船預定十點駛出大津海邊,這期間有將近五個小時要打發。除道介外,大清早在大津站下車的只有兩、三人,不久,這兩、三個人也將各奔前程,車站前的廣場只剩道介一人。 道介把煙蒂踩熄,暗忖著五個小時要如何消磨。還是到旅館去問問吧!當道介才走了不過五、六步,背後就有人叫住他。 「往琵琶湖汽船開船的地方是不是直走就到了?」 一看是個年輕的女孩,衣著華麗,但還不脫女學生的氣息。 「我也是第一次來,不怎麼清楚,但不管到那裡的船,不到九、十點是不會開的。」 「糟了!」 對道介來說,她那種被深深困擾而瞪大眼睛的表情,已是遙遠而顯得有些新鮮的記憶了。 「我也打算坐琵琶湖的遊覽船。我在列車上查過了,是十點開的。」 「你從剛剛那班火車上下來的嗎?」 「是的。」 「我也是。」 輕微的興奮使這少女顯得親切些。道介覺得,不管從那個角度看來,對方的個性都像是不愛說話而有些任性。像他這種三十八歲的年齡,加上睡眠充足而頭腦清晰,實能夠輕易觀察這樣年輕的女性。 「我也想立刻搭乘遊覽船,可是沒辦法。」道介瞄了一下手錶,五點才過十分。「那麼,我只好去打發時間了,再見。」 少女又轉了轉那予人印象深刻、明亮而烏黑的大眼睛,然後離開他,迅速朝對面走去。那種走法使道介有被遺棄的感覺,而略感不快。 目送少女的背影一會兒,道介突然感到詫異。那兩手插在灰色外套信步前行的少女背影雖然輕快,卻總覺得那裡不足,這時,他才注意到,女孩除了掛在手臂上的包包外,其他什麼都沒帶。 道介選了一家靠近車站、規模較大的旅館休息。洗了澡,吃完早餐,還有兩個多小時,他遂利用這空檔寫了封短箋給在伊豆療養所的妻子珠江。 突然想來琵琶湖乘船——剛寫下這樣的句子,「突然想來」這句話,便令道介擔心珠江那病人特有的神經,又不知會做何種無理的想像,因此,他將特地寫的明信片撕毀。 雖然是信筆寫下「突然想來」,但實際上這確實也是道介何以前來琵琶湖的原因。在捏弄著泥土製作花瓶、茶碗之類的器具時,道介每每為未經人工雕琢的自然形態惹得感觸良多,這次的情形亦然。 預定十一月開個展所需的作品大致已齊備,剩下的工作只是裝箱題字送到百貨公司而已,直到那時有些閒暇,道介便想趁此會一會在京都的陶藝家兼摯友的山口一二郎,同時因為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便想在琵琶湖上泛泛舟了。 在兩、三年前,他從不曾嚮往過琵琶湖的風光。但也許是年齡的關係吧!對於膾炙人口的名勝突萌親近之念,而且與其說是被該地的自然之美所吸引,毋寧說是想在那裡發思古之幽情。 琵琶湖名列近江八景之一,風景想來不過爾爾。但由於過去對這樣的地方不屑一顧,所以此時才會想重新瀏覽一番吧!當然,單憑幾個小時的船程,是不可能把近江八景給遊遍的,但總覺得若能在船上遠眺旅行指南照片上所看到的堅田聚落和比良的山形,那麼這趟短暫的旅行也算不虛此行了。 他因為不能坦然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妻子,因此感到有點悲哀,也有點氣惱。對方既是疾病纏身數載的病人,當然不能真動氣,但這趟似乎是自己有生以來最幸運的短暫旅行的小小喜悅,竟不能為人所見容,想想著實可悲。 但這並不完全系因于珠江生病,健康的人或多或少也會這樣。即使是在無心機地捏弄泥土的世界裡,也有許多無法預料到的麻煩事。 例如在大百貨公司開新作個展,從開幕以前就有種種的臆測與傳言,待一旦揭開個展序幕,來自各種對於作品的批評與解釋,又一定會傷害到自己。 但,不管怎麼說,作品完成的喜悅是專屬自己的,而且無論何時,獨享那份專屬自己的喜悅的欲求都是那麼熾烈。這次的關西之旅,一方面是嚮往自然風光,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深入探索自己的內心。或許不擾及任何人,而獨享這次展覽會作品完成的喜悅,乃是此行的最大目的吧! 從九點起,一直籠罩著陰霾的天空總算露出一點陽光。那是晚秋微弱的陽光。從房間的窗戶望出去,越過小鎮並排的房子,異于海浪的水波正互相擁擠著,溢滿的湖面上擴散比海更深的黑色。 道介躺在床上,直到差一刻十點才踏出旅館。 §二 那艘叫H丸的汽船比想像中大,有六百噸。雖有三、四百個乘客,但二等艙只有三十人左右,十分空曠。 四周嵌著玻璃,船艙相當明亮,但在微弱陽光照著海面的晚秋,整個艙內還是有著些許寒冷的感覺。 道介坐在左舷靠窗的位置。船一開動即必須在此待上數小時,一想到這裡,道介就覺得有些受不了。當厭倦了窗外的景致,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隨著船身晃動,說不定也是快樂的享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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