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成吉思汗(54)_井上靖

五四

　　成吉思汗接著說：「察合台呀！你聽我說，你的一子已戰死，我命令你不可悲傷哀歎！」

　　察合台因此在父親可汗面前，不能因愛兒之死而露出悲傷之狀。

　　之後，成吉思汗為了追捕裘拉爾·烏填，入印度，轉戰各地，最後在因達斯河畔追到他的部隊。成吉思汗為了一雪斯吉·克特克戰敗之恥辱，自立陣頭指揮全軍。在一場激戰之後，裘拉爾·烏填最後力竭，與座騎從二十尺高的斷崖跳下，背著楯，手握大旗準備渡河而逃。這時蒙古士兵張滿弓正準備從背後萬箭齊發，成吉思汗為了表示對敵軍勇將的敬意，適時制止。

　　成吉思汗在積雪盈尺的兵滋庫修山脈北麓的帳幕中，迎接一二二三年正月的來臨。派遣諸將到裘拉爾·烏填勢力範圍之內的諸城邑，實施徹底的掃蕩戰。阿姆河以南未受炮火洗禮的都市一個個都遭到蒙古軍的攻擊，大部分居民都被殘殺。每天都有各方面的派遣部隊派來的使者來到帳幕中，報告血腥的捷報。四月初的某日，來了位古怪的訪客，這是受成吉思汗之邀，遠從山東省而來的長春道士。

　　成吉思汗在一年前，知道了長春真人之名，他是道教的最高權威者，集民間信仰於一身。成吉思汗於是令耶律楚材起草招聘之詔書，以劉仲祿為特使派二十名蒙古兵跟隨到長春真人那兒去。成吉思汗想見長春真人的最大目的，是希望從道行高深的真人那兒學到長生不老之術。在兵馬倥傯中，成吉思汗不知不覺已六十歲了，肉體上的衰弱連自己都深深感受得到。

　　成吉思汗先把遠來之客接待到迎賓館，但是當天就把他請到自己帳殿中來。成吉思汗看到矮個子的老人並未行跪拜禮，只彎腰向自己致意之後，雙手交叉胸前走向前來。

　　成吉思汗透過翻譯說：「您拒絕了其他國家的邀請，只答應我的要求，從遠方而來，我非常贊許。」

　　老人回答：「野人奉詔而來，此皆天意。」

　　長春真人不看成吉思汗的臉。個子矮小的這位老人把眼睛投向虛空的一點，好像眼前並無他人。

　　「真人從遠方而來，是否有長生不老藥可以助我？」

　　「只有衛生之道，而無長生之藥。」

　　看到老人嘴唇蠕動，有話傳出，但是毫無表情。

　　「真的沒有長生之藥嗎？」

　　成吉思汗重複再問，這次聲音很大。

　　老人回答：「有衛生之道，而無長生之藥。」

　　跟上次完全相同，成吉思汗有種被耍的感覺；不過，他也覺得請這老人來是件好事錯不了。雖然透過翻譯，兩人之間的應答清爽乾脆，成吉思汗已好久沒遇到敢拒絕自己的人了。

　　「大家都稱真人為天人，你自己也這麼認為嗎？」

　　「大家這麼稱呼我，其實與我無關。」

　　除非成吉思汗發問，否則長春真人絕不主動說一語。

　　兩、三天后，長春真人把長途旅行中所作的幾首詩，透過劉仲祿獻給成吉思汗。那是在撒滿爾幹、輪台、沙漠諸部落吟詠的詩篇。成吉思汗把這些詩交給耶律楚材，然後也要耶律楚材交出幾首他從軍後所作的詩，再給長春真人。成吉思汗心想自己所信任的這一老、一少的非凡人物一定能情投意合。

　　幾天後，成吉思汗問長春真人耶律楚材的詩如何？真人回答很好。成吉思汗又問是否想見個面？真人卻無特別想見之意。成吉思汗心裡非常納悶，叫耶律楚材來，問他同樣的問題，這時高個子、長髯的年輕人回答：「詩寫得很好。不過，為什麼我非見那個老人不可呢？」

　　跟平常一樣的聲音。鏗鏘有調。

　　成吉思汗笑著說：「長春真人也這麼回答。」

　　成吉思汗無法理解素未謀面的兩人，為何對彼此都無好感。談到這點，耶律楚材回答：「真人恐怕對我歸附可汗，常隨可汗左右，卻沒為可汗做事而瞧不起吧！」

　　成吉思汗問：「你對真人不懷好意的理由呢？」

　　「因為真人不辭辛苦，千里迢迢來到可汗帳殿，卻沒替可汗做什麼事。」

　　成吉思汗又問。

　　「具體而言指的是？」

　　耶律楚材回答：「眼看著可汗之名將從歷史上消失，卻一籌莫展。」

　　剎時，成吉思汗的表情變得僵硬說：「你說我的名字會從歷史上消失嗎？我與蒙古之名在歷史上將永垂不朽。」

　　年輕人毫不畏懼地回答：「可惜可汗之名無法永垂青史，因為可汗的部下任意殺戮之故。」

　　成吉思汗聞言臉色大變，身體顫抖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進入鄰室後不久，又回來一本正經地說：「應該把你處極刑！不過，無論那一種刑罰對你的失言都嫌太輕。在我想到適當的刑罰之前，暫時不罰。」

　　然後，禁不住笑出聲來說：「好一個無禮的傢伙！」

　　成吉思汗對耶律楚材的話，有一種說不出的不舒服；但是，對自己所欣賞的年輕人並無處罰之意。

　　兩、三天后，成吉思汗又召耶律楚材說：「我最近要向真人問道，你也一起來吧！」

　　要說這是處罰也可算是一種處罰。真人的話由外使田鎮海、劉仲祿、阿裡鮮記錄，內使由近侍三人記錄，也命令耶律楚材同席侍候。

　　然而，成吉思汗想安排兩個彼此都瞧不起對方的傑出知識分子見面的心意，卻因回紇人叛亂的突發事件而延後半年。成吉思汗親率大軍前往鎮壓，而占卜所得向真人聽道的吉日是半年後的十月吉日。真人乞求在這段期間能在撒滿爾干城度過，於是在千余騎衛兵的保護下，歷經二十天的行程，來到已從戰禍中重建起來的北方美麗的都城。

　　成吉思汗率軍出發時，長春真人和耶律楚材皆未出現。花剌子模的各都城住著許多回紇人，由他們鼓動的小叛亂層出不窮。成吉思汗對叛亂者，如斬草需除根般一律不留活口，他麾下的武將攻佔赫拉特城後，放火焚城，殺盡城民。米爾城再次被攻佔，城民活者僅寥寥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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