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成吉思汗(47)_井上靖

四七

　　「占卜是我們最擅長的。」

　　「那麼，就為我蔔上一卦。看看蒙古蒼狼們的命運如何？」

　　「蔔蒙古之民的命運，應依蒙古之民所使用的方法。請給我一塊羊的肩胛骨！」

　　成吉思汗答應耶律楚材的請求，要人送來羊的肩胛骨。於是，耶律楚材走出帳幕外，以石頭造灶，燒羊骨，然後端詳裂罅，向成吉思汗報告：「西南方會有新的軍鼓響起。可汗的大軍會逐漸迫近越過阿爾泰山，進入黑契丹〔西遼〕之國。從現在起，三年後，那時刻必定來臨。」

　　成吉思汗對大膽的預言家說：「如果你的預言不靈光，該如何處置？」

　　耶律楚材眼光與成吉思汗相對，說：「任憑可汗處置，如果可汗要我死也可以。」

　　成吉思汗對耶律楚材說的話覺得正合己意，甚至於覺得他是所有遇過的人物中最了不起的。成吉思汗要耶律楚材今後隨侍左右。

　　席上有幾位重臣反對重用耶律楚材，但是成吉思汗不聽。反對的理由是耶律楚材來歷不明，不知有何意圖。

　　「我曾從俘虜中挑選了哲別，而且他還是傷害我和馬的敵人。現在我將未曾傷我一根汗毛的金國文官安置身旁何懼之有！我曾為年輕的俘虜命名哲別〔箭〕，如今我也要為耶律楚材取名為烏朵·撒卡兒〔長髯〕。」

　　蓄著長髯的大個子占卜者，從那天起就隨侍成吉思汗身旁。

　　成吉思汗在攻陷中都的同時，馬上展開第二階段的行動，以凱旋歸來的武將撒姆卡統率一萬大軍，再出兵攻打金的新都。成吉思汗要撒姆卡通過西夏領土，向河南推進。十一月，撒姆卡的軍隊第三次向金國出發。通過西夏領土，進入嵩山山脈，為其險峻所阻，歷經多時始出河南，向新都汴京迫近；由於全軍已疲憊不堪，因此在與金兵決戰時嘗到敗績。

　　當戰敗消息頻頻從撒姆卡處傳到成吉思汗的帳幕來時，金國皇帝派來講和的使者亦隨之而至。成吉思汗與博爾赤、裘爾滅等長老商議之後，提出極為苛刻的條件：將黃河以北的金國領土割讓給蒙古，以及捨棄皇帝稱號稱河南王。

　　金國使者回去覆命；但是後來一直未有答覆。成吉思汗本來就不認為金國能接受那樣的條件，因此對於金國沒有回答並無情緒上的反應。

　　一二一六年春，撒姆卡率領殘兵回到成吉思汗的帳幕來。成吉思汗接見撒姆卡，要他說明戰敗的原因。撒姆卡上奏完畢時，成吉思汗說：「撒姆卡呀！我再給你一次雪恥的機會。你跟上次一樣率領一萬大軍，在嚴寒的十一月再度為攻打河南而出兵吧！你要像上次一樣從西夏領土進入，從積雪深厚的岩石和山崖攀登嵩山山脈，然後進入河南，攻陷汴京！」

　　撒姆卡臉色大變。即使兵力倍於上次，只要行軍路線和上次一樣，根本別想攻下汴京，然而，撒姆卡又不能不接受成吉思汗的命令。

　　之後，成吉思汗看到撒姆卡對自己的部隊嚴施倍於其他部隊的戰鬥和行軍訓練。成吉思汗深愛自己拔擢的年輕將領。在博爾赤、裘爾滅、合撒兒年齡增長的現在，成吉思汗要培養幾個二十來歲的年輕指揮官，以接替蒙卡力、哲別、速不台等的第一線指揮官。撒姆卡就是其中的一個。

　　這一年，成吉思汗把駐紮地撤退到桓州，把軍隊撤回妻子孛兒帖留守的不兒罕山麓，還有母親訶額倫墓地所在的波爾幾金氏族的帳幕。事實上，大部分的將士從一二一一年三月出兵以來，已有五年時光，這是第一次踏到故鄉的泥土。

　　成吉思汗和一部分的將士，在一二一四年和金國達成和議時，雖然時日甚短，曾一度重回故土，但馬上又轉到優爾麗湖畔。不過，這次跟上次不同，是全軍凱旋歸來的。

　　這次沒有一起回來的是轉戰遼東、遼西的蒙卡力與其轄下的將士，還有攻佔中都後駐紮在那一帶的幾支部隊。成吉思汗雖然尚未打下金國的新都汴京，但已將黃河以北的大部分地方置於轄下，以少數的蒙古將士統率金人的各地部隊。

　　蒙古的軍隊跟一二一一年出征時大不相同，甚至會讓人以為是二支部隊呢！在蒙古的軍隊當中，有金人、契丹人，還有以宋人組成的部隊，此外還有未持武器的各國人組成的集團。有時，單是這種異國人組成的隊伍就長達幾十裡。有財寶堆積如山的車輛部隊，也有載著兵器或農具的駱駝或馬的集團。此外，還有準備當奴婢或勞力使用的、為數眾多的金國女人和小孩的隊伍。

　　構成分子如此複雜的蒙古部隊，從桓州出發，越過沙漠地區，出凱爾倫河畔，然後向上游逆流而上。沿途的部落都舉行歡迎儀式，部隊每天從萬民夾道的歡呼聲中通過。

　　不兒罕山山麓一帶，卻因此呈現未曾有過的大混亂。土拉河旁，克魯倫河河畔驟然形成數百新的部落，大有草原地帶突然形成幾個大都市之感。

　　整個蒙古高原上盛大舉行著慶祝凱旋的祭典，這跟成吉思汗就可汗位時不可同日而語。蒙古現在是打敗金國的大國，以前的遊牧之民，現在是依階級被劃分成等級的蒙古國民。在不兒罕山麓的帳幕裡，並列著無數的店鋪，販賣著形形色色的東西，一切都可用來交換。有酒鋪，也有飲食店；宋國式、金國式、契丹式和西夏式等各種不同口味的飲食店並列，就連馬、羊、駱駝都有買賣呢！有金國奴婢隨侍的部落之長，也有作金國打扮的年輕女人。

　　成吉思汗在草原的市場中閒逛，儘管只和少數心腹一起散步，也不會有危險。在與金國的長期抗戰中，幾乎只靠女性經營的草原國家，既未發生過局部的叛亂，也沒發生過大規模的暴亂。草原城市的熱鬧情況依舊，但是來者不拒的流水席，不必工作、打扮得漂漂亮亮閒逛的慶祝活動，只舉行十天就終止了。

　　成吉思汗由於無法讓所有將士從緊張的狀態中解除，因此嘗試作小小的遠征和戰鬥。這是因為部落已被剷除的蔑兒乞殘党，又暗中在阿爾泰山聚成部落，對成吉思汗仍有敵意；而且勢力還在逐漸擴張中，因此不能置之不理。

　　成吉思汗平定所有草原上的部族，奠定了今天的地位。對蔑兒乞部的措施跟其他部族不同，極為嚴厲，一直都有徹底掃蕩之意。也因為成吉思汗持這種態度，蔑兒乞部的反抗當然激烈且執拗；他們像雜草般活著，像雜草般在成吉思汗看不到的地方紮根蔓延，等待著復仇的時機到來。

　　凱旋的慶祝宴結束後不到十天，成吉思汗就命令長子拙出率軍討伐蔑兒乞。

　　成吉思汗叫來拙出說：「把蔑兒乞的殘黨悉數剷除！」

　　「是！謹遵可汗的命令行動！」

　　拙出有點拘謹地回答。每次討伐篾兒乞時，成吉思汗都把這任務交給拙出。然而這件事，無論是下命令的成吉思汗本身，或者是接受命令的拙出，兩人都有無法釋然的情緒在內。

　　成吉思汗對於篾兒乞部的感情極為複雜，經常連自己也無法理解。或許就因為這一族和自己的血統相同，因此他不允許它的存在。因為它的存在或許會否定自己是蒙古的蒼狼。該族所犯下的搶奪母親訶額倫的暴行，以蒙古的蒼狼而言，永遠都是不能寬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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