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成吉思汗(45)_井上靖

四五

　　就這樣走出房間。

　　翌日，成吉思汗到忽蘭的蒙古包中來。一踏入蒙古包中就說：「忽蘭呀！你和我一起出征吧！進攻金軍時，我把唯一的女性從軍的榮譽賜予你。」

　　忽蘭臉色蒼白，板著面孔低聲回答：「謹遵命令！」

　　之後，忽蘭沒有再說一句話。對自己昨天無心說出的話所招徠的嚴重後果，她感到吃驚，吃驚的程度足以擊垮她的身心。在無任何預兆下，因加藍的可愛而產生的安逸和怯懦，突然襲擊她的心，為她帶來了愛兒被奪的嚴酷命運。

　　成吉思汗說：「馬上準備出發！」

　　忽蘭回答：「已經準備妥當。」

　　然後，抬起頹喪的臉說：「可汗把我和可汗所生的孩子丟到大海裡。我不可能再見到加藍一面吧！」

　　她的語氣平靜。成吉思汗回答道：「加藍要是有長於他人之處，一定會長大成為蒙古之狼，會出人頭地的。我不是以蒙古之妃接納你，同樣地，加藍也不能以蒙古皇子的身分撫養。忽蘭呀！你要以忠心的士卒身分永遠和我在一起，而加藍要以蒙古庶民之子，靠自己的力量長大成人！」

　　成吉思汗說這番話時，有一股連自己也說不出的激動全身顫抖著。成吉思汗這時才瞭解到，自己對加藍所採取的殘酷處置的重大意義。成吉思汗知道自己拚命地保護著心愛的忽蘭和加藍，但很可惜不能把這心意直接告訴忽蘭。如果直接訴諸於語言，那麼說出的那一瞬間，無疑地，那番心意會如同露珠般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忽蘭要是無法瞭解自己的心意，就隨它去吧！

　　一直到部隊出發日為止，忽蘭未曾露過臉。成吉思汗也因軍務繁忙，無暇探望忽蘭的蒙古包。在部隊出發之日，忽蘭騎在馬上隨侍成吉思汗之傍。三晝夜，日夜不停的哭泣，使得忽蘭的淚腺已乾涸，現在連一滴也流不出來了。成吉思汗和忽蘭都儘量避免說出個加字。

　　成吉思汗率領中軍，為了能夠一路進攻中都，先著手攻掠散在途中的諸城塞。這些都是蒙卡力曾攻佔的，但是等到蒙古部隊撤退之後又歸附金國。成吉思汗攻佔宣德府，順便包圍德興府。在這次作戰中，成吉思汗以末子拖雷為攻打德興府的前鋒。拖雷軍令森嚴，身先士卒，攀登城牆，把波爾幾金氏的旗幟插到城牆上。

　　成吉思汗把軍隊更向前推進，在攻打懷來城途中，遭遇到金國左監軍高琪所率的精銳大軍，激戰三日夜後將之擊敗。在幾裡四方的草原上，金國士兵屍橫遍野。

　　成吉思汗馬不停蹄繼續進軍，逼近居庸關。他知道金國大軍固守此地，如果採取硬攻猛攻犧牲太大，於是轉向，從距離居庸關遙遠的西方越過長城。攻陷各處要塞，大軍所到之處攻無不克。在出河北平野之際，又迅速收服涿州、易州兩城，攻佔中都已是指日可待。蒙古騎兵隊的行動真是疾風迅雷。成吉思汗在中都北方佈陣以待。

　　成吉思汗在易州，與遠從遼東揮軍而來的哲別軍隊相會；這時間距離他向後方的哲別下令進攻金國國內的命令不到兩個月。哲別接令後馬不停蹄，由易州出發從長城內側攻打，不久即攻佔了居庸關，這是哲別第二次取居庸關。成吉思汗並未在中都停留，沿黃河流域前進，鐵騎橫掃山東一帶地區。

　　在這期間，以拙出為將的右軍，依令轉戰山西山地，盡收省內各都城；出河北平原，在山西與河北之地，蒙古軍已可自由出沒。另外，合撒兒統率的左軍騎兵隊，在遼河以西追捕敵蹤，橫行無阻。

　　蒙古數百騎兵隊使得金國全境在馬蹄下呻吟，到翌年一二一四年春為止，九十城邑皆為鮮血所塗，易上波爾幾金氏旗幟。

　　四月，成吉思汗下令散在金國各地的部隊，集結到中都近郊。之後，歷經月餘，幾乎每天都有蒙古騎兵隊從河北平原之東、西、南、北方，卷起濛濛砂塵。中都西方的平原，到處盡是蒙古部隊。從蒙古高原出發時為數二十萬的部隊，現在增加一倍以上，其中有一半是金國投降來的士兵。

　　成吉思汗在緊鄰中都的平原之一隅，和他的部將作一年三個月以來的相會。只有中都未攻下，宛如大海中的小島，呈現在他們的眼前。中都城中，紛爭不絕，人人疑心暗鬼，暗殺事件層出不窮，權力者屢次更迭。

　　成吉思汗派遣兩個使者到危在旦夕的金國僅存的城裡，使者帶著成吉思汗致金國皇帝的親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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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河以北卿之領土盡歸餘所有，所餘者僅中都而已。令卿城淪陷者乃天意。餘如進逼，恐招上天之怒。餘欲班師回國，請卿犒賞餘之部隊，藉此，余亦可平諸將之怒。」

　　＊＊＊

　　親筆函雖然注意到不要損及金國皇帝的威信，但那的確是一封不折不扣的招降書。成吉思汗挑選攜帶這封親筆函的使節時，也為母親訶額倫撫養的孤兒博洛克兒之死而惋惜不已，又重新勾起他為援救豁兒赤而使博洛克兒喪命的悔意。

　　金國皇帝非常贊成成吉思汗的提議，有意締結和約。成吉思汗派蒙卡力將軍和長子拙出赴中都提議講和。名為講和，其實是金國的投降。

　　成吉思汗只要求帝室的公主，其他別無所求。其實也無要求的必要。二十萬金國士兵已編入蒙古軍隊之中，而且在中都以外的九十座城邑中沒收的物品，無論是武器或財物、農耕器具、馬具、衣服裝飾品等數量眾多。因此對城陷之前的中都，若有所求就只有公主了。成吉思汗要大金國皇帝之女代替墊物躺在床鋪上。對俺巴孩汗被釘在木制驢馬，被活生生地剝皮的報仇責任，就由皇族一個年輕女孩單獨承擔下來。

　　在講和後數日，先帝繩果之女哈敦和巨額的黃金、大量的金銀珠寶，與五百男孩、五百女孩及三千匹馬，全被送到成吉思汗的營中來。

　　成吉思汗收下這些「禮物」之後，下令全軍自金國撤退。

　　成吉思汗率軍從居庸關出漠北。這天長城狂風大作，長城回廊背戴著的群山上的樹林，在狂風中搖擺，幾乎被吹斷。成吉思汗在長城的回廊上勒馬暫停，望著前後綿延不絕的隊伍，對在旁侍候的哲別說：「托你的福，可以輕輕鬆松地過居庸關了。」

　　從南和北兩次攻下居庸關的這位武將，眼中發出亮光說：「看來哲別以後還得再攻打幾次居庸關不可呢！」

　　說完後他笑了，成吉思汗也笑了。兩人的笑聲隨即淹沒在風聲中，傳送不到對方耳中。如哲別所言，成吉思汗也不認為金國這巨大的魔物會就此臣服自己麾下。成吉思汗亦無良策能將金國完全臣服於自己麾下。

　　金國的丞相完顏福興，親送侵略者到居庸關之北。

　　＊＊＊

　　蒙古將士三年來首次凱旋回到蒙古高原。成吉思汗回到不兒罕山山麓的帳幕，過了一陣子，就把駐紮地移到塔塔兒的優爾麗湖畔；一方面為了監視金國的動靜，也為了防範孛兒帖與忽蘭可能發生的摩擦。

　　在塔塔兒的駐紮地，成吉思汗除了忽蘭之外還有從金國帶回的哈敦公主陪伴。成吉思汗從中國各地徵召許多美女，他要她們侍候兩個妃子。哈敦沉默寡言，臉醜、個子又矮。成吉思汗雖以哈敦為妃，但不久即不再召喚她到自己帳殿裡來，只是給予妃子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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