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蒼狼——成吉思汗 | 上頁 下頁
一二


  不過,已經十七歲的鐵木真,這次他的想法跟以前稍微不同,開始覺得需要為家裡增添人口。只要自己家中成員增多,力量即增大;如此一來,現在過著並不幸福的波爾幾金氏族的人,知道了一定會心動的。他們一定懷念著從前遵也速該為汗,大家聚在他跟前的日子,也一定會盼望著那個時代再次來臨——這是鐵木真在遭遇到泰亦赤兀人襲擊,被抓到他們部落去時才瞭解的,這可是鐵木真意外的收穫。鎖兒罕·失剌還有他的三個矮個子的小孩,不也都對自己表現出善意嗎?鎖兒罕·失剌父子的心情,或許就是所有波爾幾金氏族人的心情。

  鐵木真也跟母親所說的一樣,有意迎娶孛兒帖。屆時跟孛兒帖陪嫁過來的幾個弘吉剌的男女,無論他們是無力的老人或者是奴婢,鐵木真都欣然接受。

  鐵木真心意既定,就帶著弟弟別勒古台踏上往弘吉剌部落的旅途。兩人沿著克魯倫河而下,走了數日;對鐵木真來說是舊地重遊,可是對別勒古台而言,展現在眼前的可都是未曾見過的高原、森林、溪穀和草原。不知是第幾次露營的晚上,沉默寡言的別勒古台竟也興奮得說個不停。他說:現在才知道大地是多麼寬廣啊!還有許多不見人煙的地方,為什麼眾多的遊牧民族,不能在這塊廣闊的地上建立起無數的部落呢?

  鐵木真就像聆聽令人心曠神怡的音樂一樣,靜靜地傾聽著異母弟難得一聞的意見。幾天來策馬跑過的蒙古高原,鐵木真也覺得一切如別勒古台所說的真是寬廣啊!沿途看到好多處馬匹羊只未曾踏過的牧地,以及很適合搭蓋蒙古包的草地,還有直覺得要是能夠住在那兒不知有多舒服的湖畔和河畔。

  然而為什麼沒有人在那裡搭蓋蒙古包呢?鐵木真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各部族之間彼此鬥爭,蒙古包非得搭蓋在彼此都需要幾天行程的地方不可,也就是自己與其他部族等距離的中間;而部族的遊牧範圍,彷佛亙古以來就是神所決定似地,是自然而然產生的。每一個部族都不希望走出自己的遊牧範圍,否則只要一踏入緩衝地帶,馬上就會有隨時被襲擊的威脅產生。

  如果分散在蒙古高原的幾個部族或氏族,彼此都能捐棄成見,自由開拓新牧地,那麼一定可以過跟現在截然不同的遊牧生活。那時廣闊的蒙古高原上,不論到那裡旅行,在自己的視野內,經常可見到帳幕,也能夠看到成群的羊和馬吧!在全蒙古高原的每一個角落都有蒙古包,可以見到羊和馬群如天空中的行雲,在高原的所有斜坡上、溪穀裡緩緩移動著。這是一個會讓人不自覺地叫出「哇!多棒啊!」的夢想呀!有一天一定能看到這麼一幅景象的,這並非不可能的——只要打倒泰亦赤兀,收服塔塔兒就能夠實現了。

  一踏入弘吉剌聚落,德·薛禪就很高興地把他們兩人接進去。德·薛禪也聽說鐵木真受到泰亦赤兀氏族的迫害,因此還以為鐵木真早已不在人世了。現在突然出現,而且和四年前不同,已經是個英挺的少年了,德·薛禪剛開始時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呢!

  那天晚上,德·薛禪在蒙古包中大張宴席。

  「前蒙古汗的兒子,克服了逆境,現已長大成為英挺的少年,照以前的約定來迎娶我的女兒。我要遵守彼此的約定,把女兒孛兒帖嫁給這個年輕人。而且我還要派一些男女跟過去,在波爾幾金氏族那兒建造幾座蒙古包。如果只有一座蒙古包,孛兒帖一定會感到寂寞的吧!」

  德·薛禪以一種鐵木真們聽來非常奇妙的、抑揚頓錯的聲調,對自己的帳幕之民說話。酒宴持續到深夜,鐵木真一直沒見到孛兒帖。宴席上孛兒帖也沒出現過。

  酒宴結束後,鐵木真被帶到不同于德·薛禪的蒙古包裡去。鐵木真一進入那兒,在燈火通明中,看到穿戴著華麗衣服的孛兒帖端坐在金國式的椅子上。四年的歲月大大地改變了鐵木真,也明顯地改變了成長期的少女。孛兒帖擁有波爾幾金氏族女人所無的高大身材,胸部豐滿,臀部渾圓;鐵木真眼中的孛兒帖全身都散發出光輝。事實上,孛兒帖帶茶色的頭髮上有光澤,臉和頸子的白色肌膚也泛出光澤。那光輝絕不是燃燒羊脂的燈光所能比擬的。

  鐵木真一向認為女人柔弱,各方面的能力也差,因此並不把女人擺在眼裡。但是,當孛帖兒出現在眼前,他有一種必須把以前的觀念推翻的奇妙感覺。他直覺得自己是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女人。鐵木真站在入口處,一動也不動地直瞪著孛兒帖看。鐵木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困惑」之感。眼前的女人很美,並不柔弱;曲線優美,整體而言並不比男人差。

  過了一會兒,孛兒帖從椅子上站起來,從頸部垂到胸前的藍色飾物,隨著身軀的移動發出輕微的聲響。孛兒帖靜靜地站在那兒,彷佛已把身體裸露在即將是自己丈夫的男子眼前;抬起胸的姿勢,帶著幾許威嚴,也是一種驕傲。

  鐵木真想靠近她,可是雙腳不聽使喚;自己真的很想接近,但是眼前的事物卻讓他躊躇不前。這情形對鐵木真而言還是頭一遭呢!鐵木真從未害怕過什麼,也從未有過想接近而躊躇不前的經驗,現在到底是什麼使他的雙腳不聽使喚呢?站在眼前的這美麗且散發出光輝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孛兒帖微微移動身子,只是向鐵木真靠近一、兩步而已,同時,她口中說出了短短的話語;然而,鐵木真的耳朵卻無暇接聽。隨著對方的靠近,鐵木真卻相對地往後退,兩人之間的距離就跟他剛進蒙古包時一樣。鐵木真又看到孛兒帖的嘴巴在動。這次他聽得真確,那是在叫他的名字

  「鐵木真!聽父親說,你是強壯如狼的年輕人,是強壯如狼的年輕人呀!」

  鐵木真仍然靜默著。沒有任何話語從口中說出。過了一會,鐵木真宛如面對強敵般,語氣粗暴地說:「我是蒙古人!如你父親所說,我的身體裡面流著狼的血。蒙古之民每一個都有狼的血。」

  孛兒帖接著又說:「我是弘吉剌部族的女兒,我的體中沒有狼的血流著;但是,我可以生出很多擁有狼的血的後裔。父親對我說:你要多生些狼子,來咬死泰亦赤兀族之輩;咬死塔塔兒族的人民,還有咬死弘吉剌族的人,連一個不要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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