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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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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哭泣的不止是遠山的母親。自己的母親要是看到如今的洪作,也一定會哭的。無論怎麼說,自己沒幹正經事。先是和朋友打架,然後又去找接骨醫生。今晚恐怕還得在一片漆黑的練武場裡過夜。雖然自己是個應考生,卻一連幾天不曾翻開書頁。英語生詞一個也沒記住。宇田和故鄉的外公外婆都為自己舉行了送別會,按理說,應該早點兒去臺北,但自己還在這裡徘徊,其間又和人打架。這還不算,還要把臺北之行再稍往後移,為的是非去金澤一趟不可。令人擔憂的事情接睡而至,沒完沒了。 「啊,媽媽在哭吧!」 洪作踽踽獨行在小路上。每走幾步,心裡便重複一遍。 「啊,媽媽在哭吧!」 遠山的母親在哭,自己的母親也在哭。可能是暗暗傷心,潸潸淚下,也可能是痛哭流涕,淚如雨注。 可是洪作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哭泣時是何模樣,他記不起母親的哭容。甚至母親是不是一個愛哭的女人,他也沒有把握。他只是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作為一個母親,毫無例外地舍難過得流淚。 洪作曾有幾次看到做母親的人流淚。他見過藤尾的母親哭泣,也見過木部的母親哭泣。連比較安詳的金枝母親,也當著他的面淌過一次眼淚。做母親的,總是動不動就淚眼汪汪。孩子考試不及格會哭,被學校叫去也會哭。 洪作曾對木部談過這件事。當時木部說:「叫你母親到這兒來試試!她准會哭個沒完!光見了你這副模樣就會流淚。見了你頭髮留得長長的會哭,見了你穿著磨掉了後跟的舊皮鞋會哭,見了你穿的上衣只剩下一顆紐扣會哭,見你光身穿一件上衣也會哭,見你只吃一碗麵條就睡覺會哭,在學校的成績通知單上看到你的成績老是末幾名也會哭!而你大概連自己父母的年齡都不知道吧。恐怕連個概念也沒有。要是他們知道這一點,恐怕不光是你母親,就連你父親也會哭呢。」 現在回憶起木部的這些話,洪作想:如果母親看見了木部指出的那些情況真會哭泣,那麼,見了自己現在的情形,她肯定會暈倒在地。 洪作走上了禦成橋。已經入夜了。狩野河水面上映著兩岸人家的燈火。不僅是學校的燈光顯得淒涼,不知怎麼回事,就連街燈也顯得慘淡。 洪作走進一家中式麵館,吃了兩碗麵條。今天他參加了柔道訓練,隨後又投身於一場激烈的搏鬥,然後又在練武場翻了空心筋斗,體力消耗超過平時好幾倍,所以吃起麵條來感到格外香,兩碗麵條一下子就滑進了肚。 出了中式麵館,他到前面的點心店裡為遠山買了帶餡麵包。然後,為了借自行車,他前往開店的藤尾家。他剛走進店內,在場的藤尾母親臉上便顯出驚愕的神色,說:「哎呀,這麼快!你的消息真靈!」 從屋裡傳來了藤尾的聲音。 洪作昨天剛見到藤尾的來信,所以他根本沒料到藤尾會回來得如此神速。可是,從屋裡傳來的又明明是藤尾的聲音。 「藤尾回來了嗎?」洪作問道。 「他剛到呀!可你已經知道啦!唉呀,真正叫人吃驚!」 「我是借自行車來的。」 「不,不,你這話我可不信。」 聽藤尾母親的口氣,她堅信兩人早已通了氣。 這時,藤尾好象聽到了洪作的聲音,叫了聲「喲」,便從裡屋走進店堂。他穿著大學生制服。 「真快呀!誰告訴你的?」 藤尾也露出驚異的表情。 「誰也沒告訴我。我是來借自行車的。沒想到你今天就回來。昨天才看到你的信。」 接著,洪作又說:「遠山斷了腰骨,此刻躺在學校練武場裡,不能動彈。」 「遠山? 「對。他現在孤單單地躺在黑洞洞的練武場裡,丟下他不管,怪可憐的。」 「呵!怎麼這種時候還躺在練武場?」藤尾點燃一支煙,「哎,進屋裡去吧!」 「好久沒來啦,進屋去吧。」 藤尾的母親說著,往裡屋去了。 「我沒功夫。」 洪作把事情的原委概括地給藤尾講了一遍。講完後,一直繃著臉聽洪作講述的藤尾,終於笑了起來。他說:「翻筋斗不成,把腰節骨給折斷了?太有趣啦。好,我也幫他一把。」 藤尾涉身於這件事,使洪作好象得到了千萬個盟友,信心陡然倍增。 「回到沼津,我就忙得不可開交。」 藤尾說完便走進裡屋,但只過了五分鐘左右,他又回到了店堂裡。和他一起出來的母親說:「好久沒回家了,就在家裡吃晚飯吧。我不知你有什麼要緊事,不過今晚還是安安穩穩地在家裡歇著吧。 「沒功夫休息。有個朋友斷了骨頭,必須去救他。」 「不行,不行!——洪作君,你也在這兒吃晚飯吧。」 「不能吃啊。」 「你真是個壞蛋!」 「哎,真的有個朋友骨折了。」 母親說:「這怎麼能叫我相信?」 藤尾立刻走出家門,洪作也緊隨其後。兩人來到街上,洪作說:「你媽生我氣了。我現在變成了十足的壞蛋。」 藤尾說:「很快就會消除誤會的。遠山這傢伙真倒黴,偏在這種時候骨折了。不過這倒挺有趣,我是指他一個人躺在練武場裡。就讓他躺一會兒,要是馬上去救他,太嬌慣他了。」 「我本來是上你家借自行車的。」 「借自行車幹什麼?」 「去寺院。要告訴他們我今晚也許不回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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