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吉卜林 > 勇敢的船長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
「你們有沒有想過,跟一船姓薩爾脫斯的水手一起出海該是多麼快活啊?」朗傑克說,「一半在犁溝裡,一半在糞堆裡,卡德翁不用開口,就能斷定他是個漁夫!」有一陣子大家都把薩爾脫斯當作笑柄。 屈勞帕並沒有插嘴,他正在寫航海日誌,用的是瘦長尖削的方形字體,一頁又一頁弄髒的紙上寫著這樣一些話: 「七月十七。這天濃霧,魚不多。向北停泊。這天就這樣結束。 「七月十八。白天到來就濃霧彌漫。捕到了少量的魚。 「七月十九。白天到來有很小的東北風,天氣晴朗。在東邊停泊。捕到許多魚。 「七月二十。這一天是安息日,白天有霧和微風。這一天就這樣結束。這星期捕魚的總數為3478。」 他們星期日從不幹活,遇到好天氣就光刮刮鬍子洗洗澡,賓就唱唱讚美詩。有一兩口,他建議說,要是他們認為合適的話,他可以布一會兒道。薩爾脫斯聽說他有這個念頭差點撲上去掐住他的喉嚨,他提醒賓,他並不是什麼牧師,千萬別去想這種事情。「萬一我們讓他想起了約翰鎮,」薩爾脫斯解釋道,「那可怎麼辦?」作為妥協,他們讓他高聲朗讀一本名叫《約瑟篇》的書。那是一本皮面裝的大部頭書,散發出上百次航海的氣味,非常結實,跟《聖經》也非常相像,只是都是一些戰鬥和圍城的生動描寫,這部書他們幾乎從頭至尾都讀過。在其他方面賓是于沉默寡言的小個子。他有時可以三天始終不說一句活,不過他下棋,聽別人唱歌,聽別人講故事,聽了也會哈哈大笑。有時他們想鼓動他講講,他就說:「我不是想不合群,只是我沒有什麼可講的。我覺得我的腦子空空的。我差點忘了我的名字。」這時他便會回過頭去看一看薩爾脫斯伯怕,帶著期望他幫著說話的微笑。 「你不是叫賓夕法尼亞·勃勒特嘛,」薩爾脫斯大聲嚷嚷道,「下回你會把我的名字也忘了的!」 「不,決不會忘,」賓會這樣說,說完就緊緊閉住了嘴。「賓夕法尼亞·勃勒特,錯不了,」有時他也會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個名字,有時倒是薩爾脫斯會忘記這個名字,告訴他說他是哈斯京斯,裡奇或馬克維蒂,一直到下回再糾正,賓只要聽他說出一個名字也就滿意了。 他一向對哈維很體貼,他可憐哈維,把他當作一個丟失的孩子和精神錯亂的孩子,薩爾脫斯看見賓喜歡這個孩子,也放下了心。薩爾脫斯伯伯不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他認為讓孩子們規規矩矩是他的責任。有一天風平浪靜,哈維戰戰兢兢,頭一次爬到主桅杆頂上去(丹在他背後準備隨時幫忙),他認為把薩爾脫斯的大海靴掛上去是他的責任,那是在鄰近的雙桅船面前出薩爾脫斯的洋相。對屈勞帕哈維卻不敢放肆,倒不是因為老人直接向他發佈命令,像對其他水手一樣對待他,說「你是不是想幹這幹那?」和「我看你最好去……」之類的話。他那鬍子剃得光光的臉唇和皺攏來的眼角,對年輕的血液自有一種強有力的鎮靜作用。 屈勞帕給他看那張翻得稀爛,標有許多點子的海圖,說它意義重大,任何政府出版物上都印有這樣一張圖。他還手把手讓哈維拿著鉛筆,把整個紐芬蘭淺灘的一連串停泊地一個個查一遍,有裡哈佛爾、西部灣、彭克洛、聖·彼埃爾、格林灣和大紐芬蘭淺灘,與此同時他還談到鱈魚,還教他測象儀的工作原理。 在這方面哈維超過了丹,因為他繼承了一個善於計算數字的頭腦和一個善於獲取信息的傾向,他只要一看紐芬蘭淺灘陰沉沉的太陽,便能激發出他所有的急智來。至於其他航海的事,他的年紀阻礙了他。正如屈勞帕所說的那樣,他應該在十歲時就開始航海生涯才是。丹能在黑暗中給排鉤裝餌,想抓到哪根繩子就是哪根繩子,而薩爾脫斯伯伯即使手心爛了,在緊要關頭,他也仍然能憑觸覺加工魚下艙。而屈勞帕他在任何半大不小的風中,光憑臉上對風的感覺便能駕船,把「海上號」調整到剛好吃風的位置。當他在調節索具或使平底船成為自己意志和身體的一部份時,這些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起作用的。可是他無法把這些知識傳授給哈維。 遇到暴風雨的日子,即使他們躺在前艙或坐在船房的櫃子上,還是有許多普通的見聞在雙桅船上傳播著,這時談話一停下來總能聽到吊環螺栓、鉛錘以及鐵環的備件在那兒滾動和嘎嘎作響。屈勞帕談到緯度50 度的捕鯨故事,巨大的母鯨如何在它們的幼崽身邊被殺,它們在黑浪滾滾中如何垂死掙扎,它們的血如何噴到四十英尺的高空;還談到小船如何被撞得粉碎;打鯨魚的火箭如何意外地朝後邊竄出來,在嚇得發抖的水手中炸開;中間他還插入了1871 年寒潮的故事,三言兩語談到一千兩百多人在冰上弄得無家可歸,好不可怕。這些故事都很好聽,又都是真實的。不過最最精彩的還是他講的那些有關鱈魚的故事,他有聲有色他講到它們如何在龍骨下面的深處爭論和思考自己的事情。 朗傑克的趣味更傾向於神奇的東西,他講起鬼故事來往往能讓大家鴉雀無聲,這類鬼故事有摩諾莫依海灘的「唷呵鬼」,他嘲笑孤獨的挖蛤蜊者,把他們嚇得要死;有出沒沙灘和沙丘的鬼魂,他們因為得不到安葬而作祟;有基德手下人的鬼魂,他們在火島上守衛著寶藏,有一些船在霧中行駛竟會鬼使神差直奔屈羅洛鄉而去:緬因州某個港口除了陌生人沒有一個人能兩次把錨拋在同一個地方,原來有一夥水手半夜裡駕著他們那種老式的小船,鐵錨放在船頭,在這一帶劃來劃去,一邊劃一邊發出嘯聲,他們從不叫喊,光發出嘯聲,因為拋錨人的靈魂擾亂了他們的安息。 哈維有一種想法,他家鄉的東海岸德塞特峰以南,那裡主要居住著一些夏天把馬趕來的人,他們住在鋪硬木地板,掛門帷的鄉下房子裡。他嘲笑鬼故事,一個月以前他就不會如此。不過聽到最後他還是毛骨悚然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