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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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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中來的漢子撲咚跪下,因為喇嘛的聲音洪亮,像一面西藏魔鑼。 「哎!哎!」那些斯必提人喊道,「別咒我們——別咒他,他只不過激於義憤而已。聖者!……快把槍放下,傻瓜!」 「怒生怒!邪生邪!不准殺人。讓那毆打僧人的人自己作孽受苦,業輪大公無私不容置疑,沒有毫髮之差!他們將投生很多次——飽受折磨。」他的頭垂下,身子沉重地倚著基姆的肩膀。 「徒弟,我幾乎做出大惡事,」他在樹下一片肅靜中悄悄低語,「我幾乎動了叫那人開槍之心。真的,在西藏他們會死得既慢又殘酷……他居然毆打我的臉……打到肉上……」他的身子忽然倒下去,呼吸沉重,基姆聽得出喇嘛那過於吃力的心臟忽跳忽停。 「他們把他弄死了嗎?」奧中漢子問,其餘的人都站在那裡噤然無聲。 基姆跪在喇嘛身旁嚇得要死。「沒有,」他激動地喊道,「只是虛弱而已。」然後他記得自己是白人,有白人旅行應用品可用。「把背籃打開!洋人可能有藥。」 「哦!我知道了。」奧中漢子笑著說,「我當了楊克全大人的狩獵嚮導,怎會不知道那種藥。我還嘗過呢。瞧!」 他往懷裡掏出一瓶低廉的威士忌酒——就是在列亞賣給探險者的那種——手法很巧妙地朝喇嘛的牙縫裡灌了一點。 「楊克全大人在阿斯特再過去的地方扭了腳的時候。我嘗了一下,哈!我已經看過他們的籃子——不過到了山姆裡格的時候再平分。這是好藥,你摸摸看!他的心現在跳得好些了。把他的頭放低,揉揉他的心口,要是他靜靜地等我收拾那兩個洋人,根本不會有這種情形發生。也許洋人會追到這裡來,那樣用他們的槍射擊他們就不是錯了,對嗎?」 「我想其中一個已經夠受了。」基姆咬牙說,「我們下來的時候,我曾朝他褲襠裡踢一腳,我真想殺死他!」 「不住在蘭浦爾當然可以勇氣十足。」說話的這個人住的小屋離藩王那座搖搖晃晃的王宮只有幾裡。「要是我們在洋人之間聲名不好,就不會再有人雇用我們了。」 「哦,可是這兩個不是美國人——不是像福斯騰或楊克全大人那種好風趣的人。他們是異邦人——不能像普通一般洋大人那樣講英語。」 喇嘛這時候咳嗽,坐起來,摸索念珠。 「不准殺人,」他喃喃自語,「業輪公道。邪生邪——」 「啊,聖者,我們都在這裡。」那奧中漢子戰戰兢兢地拍喇嘛的腳,「您不吩咐,決不殺人。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們將在這裡紮營,月亮上升時就到雪下的山姆裡格去。」 「挨了打之後,」一個斯必提人煞有介事地說,「最好睡覺。」 「我脖子後面還是像剛才那樣發暈而且痛。讓我把頭枕在你膝上,徒弟。我年紀雖大可是仍不能擺脫意業……一切事都必須想到根因。」 「給他一張毯子。我們惟恐洋人看見不敢升火。」 「最好是到山姆裡格去。沒有人會跟蹤我們到那裡。」 說這話的是那緊張不安的蘭坡爾人。 「我當過福斯騰大人的行獵挑夫,現在是楊克全大人的。要不是這趟倒黴的勞役,我應該跟楊克全大人在一起。讓兩個人看住槍,省得洋人再幹傻事。我決不離開這位聖者。」 他們在和喇嘛隔開一點的地方坐下,傾聽了一陣動靜,然後輪吸水煙袋,那煙筒是個舊皮鞋舊瓶子。煙袋從這個人手裡傳到那個人手裡,燒紅的炭發出微光,映亮直眨個不休的細長眼睛,中國人的高顴骨和縮在眉上披上的黑氈衣裙層裡的牛脖子。他們看來像從魔礦裡鑽出的精靈——一群山間矮人,他們在講話的時候,夜寒使小溪結了冰,雪水淙淙流的聲音越來越不可聞。 「他真有種,獨自對抗我們!」一個斯必提人帶著欽佩的口吻說,「我記得七季以前杜邦大人在拉達克那邊靠肩開槍想射一隻老大角野山羊而沒射中,那只羊昂然而立的樣子就跟他一樣。杜邦大人是個好獵手。」 「沒有楊克全大人好。」奧中漢子喝了一口威士忌,把酒瓶傳給大家,「現在聽我講——除非有那一個自認為比我知道的更多。」 沒人開腔接受挑戰。 「月亮上升的時候,我們到山姆裡格去,然後把行李平分。我只要這支新的小來福槍和所有的子彈就夠了。」 「難道你背的那些熊皮都不好嗎?」一個弟兄吸著煙問。 「那倒不是,可是現在麝香腺每個值六個盧比,你老婆可以有那帳篷帆布和一些燒飯器具。這些我們天亮以前在山姆裡格都可以分好。然後各走各的路,記住我們從沒見過那兩個洋人也從沒替他們幹過活。他們不能說我們偷了他們的行李。」 「這對你行,可是我們的王爺會怎麼說?」 「誰會告訴他?那些不會說我們土話的洋人還是那個別有居心、給我們錢的那個胖先生?他會帶軍隊來收拾我們嗎?會留下什麼證據?凡是我們不要的東西都扔到山姆裡格貝阜上去,那裡是從沒有人去過的。」 「今年夏天有什麼人在山姆裡格?」那地方不過是個放牧站,只有三四所小屋。 「山姆裡格之花。她不愛洋人,我們都知道,至於別的人,給點小禮物就很高興了,這裡足夠我們大家分的。」他拍拍最近一隻背籃的橫面。 「可是!可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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