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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那是極瘋狂的十天,可是基姆覺得有意思極了,根本不想到別處。他們在早上玩猶太遊戲——有時用真寶石,有時是劍和匕首,還有時候是土人的照片。下午他和那印度孩子守著鋪子,不聲不響地坐在一捆地毯或一道屏風後面,注視羅幹大人那許許多多,十分古怪的訪客。有小藩王來買新奇物事,他們的侍從在走廊上咳嗽,有採買項鍊的貴婦。有的男人,在基姆覺得是為找女人而來的,不過他的腦子可能是受早年所耳濡目染的影響。有獨立藩邦宮廷的來者表面上為修理項鍊而來——珠子撒在桌上成了一道精光——其實真正的來意似乎是替發怒的王妃和年輕的藩王借錢。也有印度紳士來訪,羅幹大人對他們說話簡約而有權威,談完之後,會給他們錢。偶爾身穿長袍,動作戲劇化的土著前來用英語和孟加拉語談論形而上學,使羅幹大人得到很大的啟迪。他一向對宗教有興趣。

  白天過去之後,基姆和那印度孩子——他的名字由羅幹高興隨便叫——須細述他們所見所聞的一切,他們根據臉部表情、談話和舉止對每個來者的性格以及真正來意的看法。飯後,羅幹大人的興趣偏重於不妨稱為扮相的這方面,這個遊戲他極有興趣而且懂得極多。他畫臉的功夫真是一絕。在這裡塗抹一下在那裡勾描一下,臉的樣子就變得無從辨識了。鋪子裡有各式各樣的衣服和頭巾,基姆先後被打扮成一個良好回教家庭子弟,一個賣油的,還有一次,那天晚上玩得好高興——扮成一個全副盛裝的歐德地主之子。羅幹大人目光銳利,化裝微有不妥他一眼便看出,他躺在一張舊柚木榻上,利用半小時的聚會講解每種階級的人怎樣講話、走路、咳嗽、吐痰或打噴嚏,而且講解每一件事的「為什麼」,因為這個世界不大在乎「如何」。那印度孩子玩這個遊戲很不行,他那小腦對於注意珠寶再靈也沒有,可是不會鍛煉自己去扮演別人;可是基姆卻起勁極了,他換時裝時高興得直唱並且在言行方面作出相應的改變。

  有一天晚上他一時興起:自動向羅幹表演拉合爾舊識中某一階級托缽僧的徒弟,如何在路邊行乞;對一個英國人,一個赴集的旁遮普農夫以及一個不戴面紗的女人,各說什麼樣的話。羅幹大人樂得捧腹大笑,他請基姆就這個樣子半小時不要動——在里間盤膝而坐,身上抹灰,目露凶光。半小時,走進來一個高大肥胖的印度巴布(紳士),他那時穿著長統布襪的腿肥嘟嘟的,基姆便向他行乞,羅幹大人卻不注意他的表演而注意那個巴布,令得基姆不高興。

  「我想,」那巴布呼吸沉重地說,一麵點支香煙,「我認為這是極高明極逼真的表演。只不過你告訴我我應該認為你在開我的玩笑。他多久就可以成為一個相當有能耐的測量員?因為那時候我將申請徵用他。」

  「那就是他須在勒克瑙學的。」

  「那麼命令他趕快學,再見,羅幹。」胖巴布以母牛陷於泥淖般的腳步掉頭走掉。

  他們在討論那一天訪客的時候,羅幹大人問基姆覺得那人怎樣。

  「天曉得!」基姆愉快地說,那聲調也許可以幾乎騙過馬哈布·阿裡,對治理有病珍珠的療者則一點都騙不了。

  「不錯,天是知道;可是我想知道你認為那人怎樣。」

  基姆窺望羅幹,羅幹的目光有迫使人說真話的力量。

  「我——我想我從學校出來他會要我,可是——」他推心置腹地說,羅幹大人點頭許可,「我不明白他怎麼能穿許多件衣服,講許多種話。」

  「你後來會明白很多事情,他是替某上校寫故事的,他只在西姆拉很有地位,值得注意的是他沒有姓名,只有一個號碼和一個字母——那是我們的規矩。」

  「也有人懸賞要捉拿他嗎——像馬——和別人那樣?」

  「還沒有。可是現在坐在這裡的一個孩子如果站起來,走出去——瞧,門敞開著!——走到一所前有紅漆走廊,後面是下街市老戲院的房子去,朝百葉窗裡輕聲說『賀瑞、忠德、莫克已帶來上個月不好的消息,』那孩子也許可以得到滿滿一腰帶的盧比。」

  「多少?」基姆追問。

  「五百,——一千——他要多少就多少。」

  「發,那孩子講出消息以後還能活多久?」他笑嘻嘻地望著羅幹大人的鬍子。「啊!那得用一番心思,也許他如果很聰明,白天死不了——晚上可就逃不過,晚上一定逃不過。」

  「要是巴布的頭那麼值錢,他的薪水是多少?」

  「八十盧比,也許一百——也許一百五十。不過薪水是這工作最不重要的部分,有時會有一種人出世——而你是其中之一——一心要冒生命危險到外面去跑,並且得到了消息——今天也許是什麼遠地事物,明天也許是一座前所未知的山,再過一天是附近有些人做了一件不利於國家的傻事,這些人十分難得,而在他們當中只不過有十個是最優秀的,這十個裡面有那巴布,那也是真奇怪。使得一個孟加拉人壯膽狠心的一定是多麼大多麼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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