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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那是小事。它在直達貝納爾斯的道路上,我和洋大人現在已經把它忘掉了。我發出那麼多的書信和口信給問起馬的人,簡直分不清這樁和那樁。是不是彼特斯洋大人想要得到一匹栗色牝馬血統證明書的那件事?」

  基姆立刻看穿了這個陷阱。要是他說是,「栗色牝馬」,馬哈布看出他隨口應變改得如此之快,就會知道他心有所疑,基姆因此回答道:

  「栗色牝馬,那可不是。我是不會忘掉口信的,講的是一匹白色雄馬。」

  「啊,對了,的確是。一匹阿拉伯白色雄馬。可是你在給我的信上確實寫的是『栗色牝馬』。」

  「誰會把實話告訴一個書信佬呢?」基姆回答,感覺到馬哈布的掌心按在他心口上。

  「嗨,馬哈布,你這老滑頭,停住!」有個人喊道,原來是個英國人騎著一匹打馬球的小馬趕了上來。「我為了追你已經走遍了半個印度。你那匹喀布爾雄馬很有勁力,我想你是預備賣的?」

  「我將有這一天專為打精巧難打的馬球用的小馬來到,它舉世無雙。它——」

  「打馬球並且侍候人。對,這個我們都知道。你那邊有個什麼?」

  「一個孩子,」馬哈布一本正經地說,「他挨另一個孩子打。他父親生前是大戰裡的一個白種士兵。他是在拉合爾地方的孩子,從小便和我的馬玩。現在我想他們要把他訓練成兵。他新近被他父親的團隊捉到,那團部隊上星期開拔去打仗了。我想他不要當兵,告訴我你的營房在哪裡,我就會叫他到哪裡去。」

  「放開我,我自己能找到營房。」

  「要是你跑掉,誰肯說那不是我的錯?」

  「他會跑回去吃飯,他能跑到哪裡去?」

  「他是在這裡出生的,有朋友。他高興到哪裡就到哪裡,他是個機靈鬼,只要一換衣服,轉眼之間,他變成了一個低下階級的孩子。」

  「他倒真有一手!」那英圍人對基姆細加端詳,馬哈布朝營房走去。基姆氣得咬牙切齒。馬哈布是在嘲弄他,不講忠信的阿富汗人都會這兩套。因為他繼續說下去:

  「他們會把他送到學校去,腳上套上大靴子,身上套上這些軍衣,這樣他就會忘掉他所會的一切。現在,哪一座營房是你的?」

  基姆指著維克托神父住的那排房子,他不能開口,因為附近盡是張大眼睛愣著望他的白人。

  「也許他會成為一個好軍人。」馬哈布思量道,「他至少可以成為一個好傳令兵。我曾有一次派他從拉合爾投遞過信,關於一匹白色雄馬的血統證明的信。」

  這真是在厲害無比的侮辱上再加上更厲害的傷害——他就是那個巧妙地把那封作戰的信件遞交給這洋人的,而這個人把所有的話都聽到了。基姆腦裡見到馬哈布由於這種棄義背信的行為而下油鍋,在火焰中受煎熬,至於他自己,他只見到長排灰色營房、學校,然後又是營房。他眼帶著乞憐望著那張五官端正的臉,而那張臉上絲毫沒有露出相識的神色。不過即使在這最沒辦法的時候,他也從沒想到向這白人求恩典或是譴責馬哈布。馬哈布深思熟慮地凝望著那英國人,英國人則深思熟慮地凝望著基姆。

  「我這匹馬受過良好訓練,」馬哈布說,「要是別的馬早就亂踢亂踹了,大人。」

  「啊,」那英國人終於開腔,一面用馬鞭柄揉馬肩隆,「是誰要把這孩子琢磨成軍人?」

  「他說是找到了他的團隊,尤其是那隨軍神父。」

  「神父來了!」基姆嗚咽著說,光頭的維克托神父從走廊朝他們走來。

  「撒旦真厲害,歐哈拉!你在亞洲還有多少混雜不一的朋友?」他嚷道,基姆溜下馬,可憐巴巴地站在神父面前。

  「早,神父,」那英國人愉快地說,「久仰大名,早就想來拜訪,我就是克萊頓。」

  「人種調查所的那位嗎?」維克托神父說。那英國人點點頭。「那我真想跟你見面;而且謝謝你把這孩子帶回來。」

  「不,神父,不要謝我。而且這孩子根本不是要走掉。你不認識老馬哈布·阿裡。」那馬販子不動聲色地坐在陽光裡,「你在這裡一個月就會認識他了。他把所有老殘的馬都賣給我們。那孩子實在是一怪,你能告訴我關於他的事嗎?」

  「我能不能告訴你?」維克托神父氣呼呼地說,「只有你可以解決我的難題。告訴你!撒旦真厲害,我正急於要告訴一個對本地人有所認識的人呢!」

  一個馬夫轉彎走來。克萊頓上校提高嗓門用烏爾都話說:「很好,馬哈布·阿裡,可是你把關於那匹小種馬的事告訴我又有什麼用?三百五十盧比,多一個銅子兒我都不給。」

  「大人騎馬之後有點熱,又有點生氣。」馬哈布回答,臉上泛出受寵弄臣的奸笑,「再過一會,他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出我這匹馬的優點,我將等他和神父把話講完,我將在那棵樹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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