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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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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基姆發現他深受數百白人尊敬。他怎樣來到營地,他身世的如何發現以及作出預言傳遍了軍中,講得有聲有色。一個坐在鋪蓋卷上,身材臃腫的白種女人神秘地問他她丈夫是否能從戰爭中歸來。基姆鄭重其事地思量,說道他會歸來,那女人以飲食招待他。這支大軍行軍的情形在很多方面像拉合爾過節,漫長隊伍,每隔一些時候便奏樂,眾人談笑風生。到現在為止,看不出有辛苦的事的跡象,基姆決定為眼前的壯觀添加聲色,入暮時,軍樂隊前來演奏,使團隊在烏姆巴拉火車頭附近紮營,晚上很熱鬧,其他團隊的官兵前來探訪小牛團隊,小牛團隊的官兵也擅自去探訪其他團隊,軍中的憲兵趕忙把他們拉回來,又碰到其他單位的糾察隊在行相同任務。情況很亂,號角頻吹,召集更多的憲兵由官長率領前來鎮壓,小牛團隊素以活躍出名,必須保全令譽。可是第二天早上在車站上集合時,他們個個體態情況良好。 基姆和婦孺病患一起留下,發現火車開去時,他也像大家那樣激動地高呼道別。過洋大人生活到目前為止很有趣,可是他態度很謹慎,一名小鼓手把他護送回空空洞洞、由石灰水刷過的營房。地板上盡是廢物、繩子和紙,他的孤寂在天花板上回蕩。他像印度人那樣,身子在一張空行軍床上蜷僕一團睡著了。 一個人怒氣衝衝地在走廊以沉重腳步走來,把基姆叫醒,自稱他是教師。基姆一聽是教師便夠了,再蜷縮成一團。他可以勉強猜出拉合爾市警察的英文告示,因為這些告示關係他倆人的舒適。把他帶大的那個女人的許多家人中,有一個替社教旅行劇團畫佈景的德國人,他告訴基姆他曾在1848年時嘗過圍城的滋味,因此至少基姆覺得是如此——他教基姆寫字,以食物作為學費。基姆只學會了個別字母,也不覺得這些字母有什麼了不起。 「我什麼都不會,你走開!」基姆說。他感覺出大事不妙,那人揪住他耳朵,把他拖到遠處側廳的一個房間裡,有十來個小鼓手排列整齊地坐在裡面。那人吩咐他說要是他什麼都不會,他至少可以坐定不動。基姆果然坐得紋絲不動。那人在黑板上畫白線解釋這個那個至少半小時之久。基姆繼續進行中斷的假寐,他不喜目前的情況,因為他在自己這短短一生中以三分之二時間竭力避免的正是這種學校和紀律。他忽然想起一個好主意,奇怪自己早先何以沒有想到。 那人把他們打發走,最先躥過走廊,跑到陽光普照的露天裡的就是基姆。 「喂,你!站住!止步!」一個又高又尖的嗓門在他後面說,「我必得看著你,我奉命不讓你跑掉,你到哪裡去?」 是那整個上午盯著他的小鼓手——長得胖胖的,一臉雀斑,大約十四歲,基姆對他從頭到腳都討厭。 「到街市去——替你——買糖果。」基姆臨時想起說。 「啊,街市是禁區的。要是去了,我們會受申斥,你回來。」 「我們可以走到多近?」基姆不知道禁區之義,不過暫時姑且客氣一番。 「多近?你的意思是說多遠!我們可以走到街頭那棵樹那裡。」 「那麼我就到那裡去。」 「可以,我可不去。太熱,我可以從這裡監視你。你休想逃跑,你如果逃掉,憑你身上穿的就可以叫人找到你。你穿的是團服,你一拔腳溜烏姆巴拉的每個憲兵都會把你抓回來。」 這點基姆倒不顧忌,他所顧忌的卻是現在知道這身上所穿的衣服使他想逃也逃不遠,他無精打采地朝通往街市的土路路口那邊一棵樹走去,兩眼望著來來去去的人,這些人大都是地位最低的營中僕人。基姆向一個清道夫打招呼,那人立即以不必要的傲慢態度給他個釘子碰,自以為這白種孩子一定受不了。誰知道那孩子的答覆聲音低而且快,使他發覺自己錯了。基姆開口的時候發洩自己身受束縛的痛苦,暗自感激能有一用他說得最流利的語言罵人的最後機會。「現在替我跑到街市上最近的書信佬那裡去,叫他過來,我要寫封信。」 「可是你這白人的兒子怎會需要一個街市書信佬?營房裡不是有牧師嗎?」 「你說得對,可是地獄裡盡是那些人。照我所吩咐的去做,你,你這老東西!你媽是在籃子底下結婚的!拉爾·拜格的奴隸(基姆知道清道夫信奉的神是誰)。快去,要不然我又要罵了。」 清道夫拖著腳匆匆走掉。「營房那邊有個白種孩子在一棵樹下等著,可是又不是白種孩子。」他碰到一個街市書信佬便囁嚅地說,「他要你寫信。」 「他會給錢嗎?」整潔的書信佬把他的寫字合、筆及封蠟等收拾好。 「我不知道,他跟別的孩子不同,你去看看,很值得去看看。」 精瘦年輕的卡耶階級書信佬抬著他的營生工具時,基姆已經等得手腳亂動,好不耐煩。一等到書信佬走近得可以聽見他的話,他便劈頭一陣痛駡。 「我先收錢。」書信佬說,「口出髒話,收費更高。可是你穿這樣衣服,說這種話,究竟是什麼人?」 「哈,這在即將寫的信裡會提到的,從來沒有過像我這樣的事,可是我並不急,換一個書信佬對我也無所謂。烏姆巴拉的書信佬多得和拉合爾一樣。」 「四個——安那。」書信佬在一座空營房的陰涼處坐下,攤開布。 基姆也跟著蹲在他旁邊。只有印度人能那樣蹲著,雖然那條討厭的長褲緊貼著身子很不方便。書信佬對他睨了一眼。 「這是向洋大人討的價。」基姆說,「現在給我個老實價錢。」 「一個半安那,我怎麼知道,信寫完之後,你人不跑掉呢?」 「我不能越過那棵樹,此外還有郵票的事。」 「關於郵票,我沒有要傭費。你到底是什麼樣的白種孩子?」 「信裡會提到這點,信是寫給拉合爾喀什米爾招待所的馬販子馬哈布·阿裡的,他是我朋友。」 「真是越來越奇怪!」書信佬把蘆葦筆在墨水缸裡沾一下,「用印度文寫嗎?」 「當然,寫給馬哈布·阿裡,開始!我和老頭子搭火車南下,到了烏姆巴拉,在烏姆巴拉我傳達了關於栗色牝馬血統的消息。」他在花園裡看到那些情形後,就不便提起白馬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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