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傑克·倫敦 > 野性的呼喚 | 上頁 下頁
二六


  巴克的確是惡魔的化身,憤怒地追趕著他們,當他們在樹叢裡穿行時,把他們像鹿一樣追得倒在地上。這一天是伊哈茲人的遭劫日。他們四散潰逃了整整一個星期,在一個地勢更低的山谷裡才重新聚齊,有機會檢查損失的是倖免遭難的。至於巴克,它追累了之後便回到杳無人跡的營地。它發現了皮特,顯然他還不明所以就死在毯子裡。地上還清晰地印著桑頓拼死抵抗的痕跡,巴克沿著這條痕跡仔細地嗅著,一直來到一個深塘的邊緣。塞基特的頭和腿在水裡浸著,身子躺在岸邊,已經死去多時了。水塘本身因淘金而渾濁不堪,顏色難辨,不管水塘裡有什麼都會有效地隱藏起來,而水塘裡有約翰·桑頓,因為巴克循著他的足跡一直跟到水裡,卻沒有發現離開水塘的痕跡。

  巴克一整天不是待在塘邊苦苦思索,便是在營地上焦躁不安地四處徘徊。它知道,死亡就說明終止了運動,意味著逝去和終結生者的性命,而且它還知道,約翰·桑頓就是終結了生命。這使它內心感到一種極大的空虛,有幾分像饑餓。然而,這是一種不斷作痛的空虛,是一種食物無法填滿的空虛。有時候,當它停下腳步凝視著伊哈茲人的屍體時,它會忘卻空虛的痛苦,而在這種時候,它就會意識到內心有一種莫大的自豪——超過了它以前感受過的任何一種自豪。人類——它所有獵物中最高等的生靈——被它殺死了,而且是在他們掌握有棍棒和利齒的法則面前殺死了他們。它感到好奇地嗅一嗅那些屍體,他們那麼容易就死了,殺死一條愛斯基摩狗反倒更困難一些。要不是因為他們有弓箭、有標槍、有棍棒,他們根本敵不過它。往後它再也不會懼怕他們了,除非他們手裡拿著弓箭、標槍和棍棒。

  夜幕低垂,一輪滿月高高地越過樹梢升入天空,漸漸把大地照亮,最後成了鬼魂世界裡的白晝。巴克在夜幕中的水塘邊苦思、哀悼著約翰·桑頓,但是也發覺,除了伊哈茲人引起過的躁動外,一種新的躁動又出現在森林中。它站起來,聽著、嗅著。從遠處飄來一聲尖嗥,接著便是一陣相似的齊聲呼應。日轉星移,巴克耳朵裡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的尖嗥聲。巴克又一次明白了,這就是留在它記憶中不肯逝去的那另一個世界中聽到的那些聲音。它走到空地的中央聽了起來。這多種聲調混合在一起的呼喚,這種呼喚更加逼真、更加誘人,從來沒有如此過。它以往從未這樣做,但這次它準備響應了。約翰·桑頓死了,最後的一根紐帶斷了。人類以及人類的要求不再束縛它了。

  正像伊哈茲人獵取活物一樣,這個狼群也在獵取活物。它們跟隨在遷徙麋鹿的兩翼,終於穿過那片溪流和林子的土地,侵入了巴克的山谷。空地上灑滿了月光,它們像一股銀色的光波一擁而入,巴克站在空地當中,靜等著它們的到來,如一尊雕像一般。它們被嚇住了,因為巴克站著一動不動,那麼高大,於是一時間都停住不動,直到狼群中膽子最大的一條直直向巴克撲去。巴克撲過去如同閃電,咬斷了狼脖子。然後,它又像先前那樣站在那裡巋然不動,那條受傷的狼在它身後痛苦地翻滾著。它又打翻了三條向它輪番發起猛烈進攻的狼,這些狼被它撕破了肩膀或脖子,從上麵點點滴滴地淌下血來。

  這足以使整個狼群都撲上來了,亂七八糟擠在一起,由於都急於打倒獵物而相互碰撞,亂作一團。巴克以不可思議的迅速和敏捷占了上風。它的身體以後腿為軸飛快地轉來轉去,應付著四面八方的攻擊,抵擋住這邊後又去抵擋那邊,連嘶帶咬,牢牢地守住了它的正面防線。但為了防止它們繞到它身後,它被迫向後撤,撤過水塘,進入一條山溪的河床,直到它的背靠在一段高聳的礫石河岸上。它又沿著這段河岸找到一個合適的轉角,這還是那幾個人在淘金過程中挖出來的。於是,它守在這個轉角裡作拼死抵抗,三面有了保護,它只要對付正面就夠了。

  半個小時後,巴克又獲勝了,狼群潰敗了,一個個的舌頭全都耷拉著,露出白色的獠牙,在月光下泛著殘酷的白光。有一些臥在地上昂著頭,耳朵向前聳著;有一些站在地上看著巴克;還有一些在舔水塘裡的水喝。有一條狼,身子細長、灰色,態度友好、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這是野兄弟,曾與它跑了整天整夜的野狗,巴克認出了它。它輕聲嗚嗚叫著,當巴克也嗚嗚叫時,它們便碰了碰了鼻子。

  接著,上來一條滿身瘡疤,骨瘦如柴的老狼。巴克扭動著嘴唇,眼看就要咆哮了,結果它們彼此嗅嗅鼻子。於是,老狼蹲坐下來,鼻子指著月亮,發出那長長地狼嗥。別的狼也蹲坐下來,發出長長的狼嗥。這一下,巴克聽到了真真切切的那種音調的呼喚。它也蹲坐下來,發出長嗥。嗥完之後,它從自己的轉角走出,而狼群則擠在它的周圍,用半友好、半野蠻的方式嗅著。幾條頭狼帶領狼群嗥叫起來,然後躍入林子走了。狼群齊聲嗥叫著調轉身體跟隨而去。巴克也跟著它們一起跑了,它們並肩而行,一邊跑,一邊嗥。

  到這裡,巴克的故事也該結束了。不幾年,狼的種群發生了變化,頭部和吻部有著棕色的毛,沿著胸口卻有一叢白毛,伊哈茲人注意到了這種情況。而且,有比這更不一樣的是,伊哈茲人相傳,有一條魔狗跑在狼群之首。他們懼怕這條魔狗,因為它比他們更狡黠,嚴冬季節到他們的營地偷東西,搶走他們套住的獵物,屠殺他們的狗,而且連他們最勇敢的獵手都不放在眼裡。

  不僅如此,故事被傳得越發遭了。打獵的人不再返回,族人找到他們時,總發現他們被撕破的喉嚨和雪地上狼的腳印,只是這腳印比任何一種狼的腳印都大。每當到了秋天,當伊哈茲人隨著麋鹿遷移時,有一條山谷他們是絕不進去的。當烤火時聽說那個惡魔最初是如何選中那條山谷作為永久住所時,總有一些婦女會悲傷起來。

  然而,伊哈茲人不知道的是,這條山谷每逢夏季都會有一個拜訪者。那是一條碩大的,有著光彩照人毛皮的狼,與其它的狼既相像又不相像。它從那片微笑的林地獨自走來,進入一塊林中空地,這裡有一小堆黃色的東西,從腐爛了的鹿皮袋子裡流出來,滲入地下,其間長著高高的雜草,其上佈滿青苔,遮掩住黃色,照不到陽光。它待在那裡,苦思冥想著,然後就會聽到空地上傳來長長的、悲哀地嗥叫聲,它離開了。

  但它不總是單獨自己一個,當漫漫冬夜來臨,狼群追隨它們的肉食進入地勢較低的山谷時,在朦朧月色中或閃爍的北極光下,或許可以看到它跑在狼群之首,巨人似的高高躍起在同伴們之上,它的大嗓門高聲號叫,唱出了一曲年輕世界的狼群之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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