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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心地善良的市民們把狗勒住了,整頓好他們散落的東西,並給了他們一些建議。他們說,如果真想去道森,那就得把行裝縮減一半,把狗增加一倍。哈爾和他的姐姐、姐夫聽著很不樂意,他們把帳篷支起來,裡裡外外地檢查了一遍行裝。翻出來的罐頭食品把人們逗得大笑起來,因為罐頭在這條雪道上是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一個笑著幫忙的人說:「開旅館才會用到那麼多毯子,打發掉吧。把帳篷和那些碗碟也扔掉吧——反正也沒人顧得上洗澡和作飯。老天爺,你們以為這是坐火車旅行嗎?」

  他們這才狠下心來把多餘的對象清除。當默西迪絲的那些衣服袋子倒在地上,接二連三地扔出裡面的東西時,她哭了起來,她哭整個這樁事情,也哭被扔掉的每件東西。她用雙手摟住膝蓋,前仰後合地哭得很傷心。她宣稱,她不會被查爾斯帶走了,即使有十個查爾斯,她也一步都不走。她向每一個人、每一樣東西哭訴,可到頭來還是擦乾眼淚,動手扔起東西來,甚至連那些絕對不可缺少的衣服都扔了。她扔得起了勁,把自己的東西扔完之後,又旋風一般橫掃起男人們的東西來了。

  清理完東西之後,行裝雖然減半卻仍然是可怕的一大堆。傍晚時哈爾和查爾斯又出去買了六條外來狗。現在它們是一共十四條狗的長隊,狗隊的六名老隊員,在淩克灘加入那次創紀錄旅行的兩條愛斯基摩狗梯克和庫那,六條外來狗。那六條外來狗雖然一到北國就受到了訓練,但沒有多大作用。三條是短毛獵狗,一條是紐芬蘭狗,另外兩條是品系不明的雜種狗。這些新來的傢伙,它們好像什麼都不懂。巴克和它的夥伴們看見它們就討厭,雖然巴克很快就收伏了它們,告訴它們不該做什麼事,但就是教不會它們什麼事應該做。它們天生不喜歡雪道拉橇。除了那兩條雜種狗之外,環境的殘酷又陌生、虐待的種種遭受,把它們弄得無所適從,情緒低下。那兩條雜種狗則壓根兒就打不起精神,瘦得像乾柴一樣。

  可憐兮兮,希望全無的新入夥的幾個傢伙,疲乏不堪,走過兩千五百英哩路程的老隊員,使得這一組狗隊前途並不樂觀。然而,那兩個男人卻興高采烈,並且相當自豪。他們真夠風光的,有十四條狗。他們見過別的雪橇從這兒出發,翻過山口,前往道森,也見過從道森來的雪橇,可從來沒見過哪輛雪橇有多達十四條狗的。北極特有的特點決定了不用十四條狗來拉一輛雪橇的原因——雪橇上盛不下太多狗吃的食物。可是哈爾和查爾斯並不知道這些。他們早就用鉛筆把旅程籌劃好了,每條狗吃多少,共有多少條狗,要走多少天,證明完畢,云云。默西迪絲待在身後,有些領悟地點點頭,原來事情那麼容易。

  第二天上午時分,巴克率領著長長的隊伍來到街上,巴克和它的那些夥伴,在殫精竭慮中開始了它們的行程。從鹽湖到道森的這條路,巴克已經打過兩個來回,走膩了,也走累了,一看又要上這條路,它就相當不高興。它的工作做的無精打彩,其他的狗也同樣如此。那六條外來狗被嚇得乖乖的,而那些老隊員則對它們的這幾位主人毫無信心。

  巴克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兩男一女它無法依靠。他們幹什麼都一竅不通,而且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他們顯然還沒長進。日子過得顛三倒四,毫無條理。紮一個烏七八糟的營帳要花半個晚上;用半個上午的時間才能撤完營、裝完雪橇,之後把雪橇裝得亂七八糟,結果在一天剩下的時間裡,他們只顧忙著走走停停整理雪橇了。有些日子,它們一天連十英哩都走不了,還有的日子,它們乾脆不上路了。那兩個男人以每天要走路程為根據算好了狗食,可它們沒有一天能走到這路程的一半。

  狗食短缺的問題,這是不可避免的,可他們居然還大喂特喂,加速了狗食短缺,這會使限量餵食的日子提前到來。只有經過長期饑餓鍛煉的消化系統,才會從盡可能少的食物中吸取盡可能多的養分,那幾條外來狗沒有這些鍛煉,後來又無饑無飽地吃東西。鑒於這種情況,再加上那些疲憊不堪的愛斯基摩狗拉起橇來有氣無力,哈爾便認定這常規的狗食定量太少了,於是他把定量翻了一倍。這還不算,當默西迪絲美麗的眼睛溢滿淚水,喉嚨發哽,求哈爾再多喂一些而哈爾不答應的時候,她就從放魚的袋子裡偷一些東西出來,悄悄地喂狗。然而,巴克和那幾條愛斯基摩狗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休息。雖然每天走路不多,狗兒們的體力卻仍然給沉重的貨載無情地耗費著。

  接著便是限量餵食。有一天,哈爾一覺醒來發現,狗食用去了一半而路只走了四分之一;再說,要弄到狗食,多大能耐都不夠,於是他把狗食定量減到了常規以下,而且還要設法讓狗多跑路。他姐姐和姐夫也給他幫忙,但他們常常被沉重的行裝和無能搞得灰頭土臉的。給狗少喂些吃的倒是件簡單的事情;讓狗走得快一點就不可能了,再加上他們又沒有本事早點收拾好行裝上路,所以連增加點走路的時間都辦不到。他們不知道如何駕馭狗,更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

  達布是第一個被輪到的。這個可憐的笨賊骨頭,老是被抓獲挨一頓懲罰,可幹起活來仍舊忠心耿耿。它扭傷的肩胛骨,休息、治療都沒有得到,致使傷勢沉重,被哈爾最終用科爾特式轉輪手槍開槍打死了。一個說法在北國流傳,外來狗吃愛斯基摩狗的定量就得餓死。巴克手下的那六條外來狗只吃愛斯基摩狗定量的一半,當然只有餓死一條路,其他無路可走了。那條紐芬蘭狗第一個餓死了,接著就是那三條短毛獵狗,那兩條雜種狗頑強地多活了幾天,但到了最後還是不行了。

  到了這個時候,這三個人全然喪失了南國人特有的儒雅和禮貌。北極的旅行失去了光彩和浪漫,對於他們這樣的男女就成了過於嚴酷的現實。默西迪絲為自己的事情抹眼淚、與她丈夫和兄弟爭吵,這就夠她忙的了,為狗抹眼淚的事就顧不上了。只有吵架,不管多累他們都會顧得上。糟糕的處境使他們脾氣暴躁,處境越糟脾氣就越暴躁,越發脾氣處境就越糟,結果脾氣的暴躁便大大超出了處境的糟糕。遭受折磨卻仍然心底樂觀的人才會具有的那種令人驚異的耐性,這三個人自然無法擁有,他們一點耐性都沒有。他們渾身酸痛,肌肉在痛,骨頭在痛,連他們的心都在痛,因此他們說起話來尖酸刻薄,從早晨醒來張口第一句尖刻的話開始,一直持續到晚上睡覺閉口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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