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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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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狼的耐心真是可怕。這個人的耐心也一樣可怕。 這一天,有一半時間他一直躺著不動,盡力和昏迷搏鬥,等著那個要把他吃掉、而他也希望能吃掉的東西。有時候,疲倦的浪潮湧上來,淹沒了他,他會做起很長的夢;然而在整個過程中,不論醒著或是做夢,他都在等著那種喘息和那條粗糙的舌頭來舐他。這次他並沒有聽到喘息聲,他只是從夢裡慢慢蘇醒過來,覺得有條舌頭在順著他的一隻手舐去。他靜靜地等著。狼牙輕輕地扣在他手指上了;扣緊了;狼正在盡最後一點力量把牙齒咬進它等了很久的東西裡面。可是這個人也等了很久,那只給咬破了的手也抓住了狼的牙床。於是,慢慢地,就在狼無力地掙扎著,他的手無力地掐著的時候,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慢慢摸過來,一下把狼抓住,五分鐘之後,這個人已經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狼的身上。他的手的力量雖然還不足以把狼掐死,可是他的臉已經緊緊地壓住了狼的咽喉,嘴裡已經滿是狼毛。半小時後,這個人感到一小股暖和的液體慢慢流進他的喉嚨。這東西並不好喝,就像硬灌到他胃裡的鉛液,而且是純粹憑著意志硬灌下去的。後來,這個人翻了個身,仰面睡著了。 捕鯨船「白德福號」上,有幾個科學考察隊的人員。他們從甲板上望見岸上有一個奇怪的東西。它正在向沙灘下面的水面挪動。他們沒法分清它是哪一類動物,但是,因為他們都是研究科學的人,他們就乘了船旁邊的一條捕鯨艇,到岸上去察看。接著,他們發現了一個活著的動物,可是很難把它稱作人。它已經瞎了,失去了知覺。它就像一條大蟲子在地上蠕動著前進。它用的力氣大半都不起作用,但是它老是不停止,它一面搖晃,一面向前扭動,照它這樣,一點鐘大概可以爬上二十英呎。 三星期以後,這個人躺在捕鯨船「白德福號」的一個鋪位上,眼淚順著他的削瘦的面頰往下淌,他說出他是誰和他經過的一切。同時,他又含含糊糊地、不連貫地談到了他的母親,談到了陽光燦爛的南加利福尼亞,以及橘子樹和花叢中的他的家園。 沒過幾天,他就跟那些科學家和船員坐在一張桌子旁邊吃飯了,他饞得不得了地望著面前這麼多好吃的東西,焦急地瞧著它溜進別人口裡。每逢別人咽下一口的時候,他眼睛裡就會流露出一種深深惋惜的表情。他的神志非常清醒,可是,每逢吃飯的時候,他免不了要恨這些人。他給恐懼纏住了,他老怕糧食維持不了多久。他向廚子、船艙裡的服務員和船長打聽食物的貯藏量。他們對他保證了無數次,但是他仍然不相信,仍然會狡猾地溜到貯藏室附近親自窺探。 看起來,這個人正在發胖。他每天都會胖一點。那批研究科學的人都搖著頭,提出他們的理論。他們限制了這個人的飯量,可是他的腰圍仍然在加大,身體發胖的速度大度驚人。水手們都咧著嘴笑,他們心裡有數。等到這批科學家派人來監視他的時候,他們也知道了——他們看到他在早飯以後萎靡不振地走著,而且會像叫化子似地,向一個水手伸出手。那個水手笑了笑,遞給他一塊硬面包,他貪婪地把它拿住,像守財奴瞅著金子般地瞅著它,然後把它塞到襯衫裡面。別的咧著嘴笑的水手也送給他同樣的禮品。 這些研究科學的人很謹慎。他們隨他去。但是他們常常暗暗檢查他的床鋪。那上面擺著一排排的硬面包,褥子也給硬面包塞得滿滿的;每一個角落裡都塞滿了硬面包。然而他的神志非常清醒。他是在防備可能發生的另一次饑荒——就是這麼回事。研究科學的人說,他會恢復常態的;事實也是如此,「白德福號」的鐵錨還沒有在舊金山灣裡隆隆地拋下去,他就正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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