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傑克·倫敦 > 墨西哥人 | 上頁 下頁


  然而,他們還是不能喜歡他。他從來不談天,從來不問問題,從來不提任何建議。每逢他們談起革命,談得慷慨激昂的時候,他總是站在旁邊聽著,臉上毫無表情,仿佛一個死人,只有他的眼睛發出冷冷的寒光。他那雙眼睛總是從這張臉瞟到那張臉,從這個說話的人瞟到那個說話的人,像寒光灼灼的冰淩一樣刺人,讓人覺得不安和狼狽。

  「他不是暗探,」維拉對梅·塞斯貝表示自己的意見,「他是一位愛國志士——聽我說吧,他是我們所有的人裡面最偉大的愛國志士。我知道,我感覺得出來,我從心裡和腦子裡都感覺得出來。不過,我還是一點不瞭解他。」

  「他的脾氣很壞。」梅·塞斯貝說。

  「我知道。」維拉說著,哆嗦了一下,「他用他那雙眼睛瞧著我。那種眼光裡沒有愛,只有威脅,野蠻得跟猛虎一樣。我知道,如果我萬一不忠於革命的話,他會殺死我的。他沒有感情。他就像鋼刀一樣無情,像霜一樣凜冽。他就像冬天晚上,一個人在荒涼的山頂給凍死的時候的月光。我並不怕迪亞斯跟他所有的劊子手;不過這個小夥子,我可真怕他。我老實跟你說,我真害怕。他是死神的使者。」

  不過,說服別人第一次給利烏伊拉信任的,也是維拉。洛杉磯和加利福尼亞之間的交通線斷了。三個同志已經被槍殺在他們自己掘的墳墓裡面。另外有兩個同志又在洛杉磯給關進了美國監獄。聯邦軍的司令——璜·阿爾瓦拉多——是一個惡魔。他破壞了他們的一切計劃。他們已經不能再跟在加利福尼亞積極活動的革命家以及那兒新參加革命的人取得連系了。

  年輕的利烏伊拉奉命南下。他回來的時候,交通線恢復了;璜·阿爾瓦拉多也死了。人們發現他死在床上,一把鋼刀齊柄插進了他的胸口。這件事超過了利烏伊拉所奉的命令,可是委員會裡的人全知道他活動的情形。他們沒有問他,他也沒說一句話。他們只不過彼此交換著神色,心照不宣。

  「我早就跟你們講過,」維拉說道,「這個小夥子會比任何人更使迪亞斯害怕。他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他是上帝的鐵腕。」

  梅·塞斯貝曾經說過他脾氣很壞,這一點,他們不僅感覺到了,而且還得到了實際證明,他露面的時候,不是嘴唇破了,就是臉青了一塊,或者一隻耳朵發腫。很清楚,他一定是在外面,在他吃飯、睡覺、賺錢,以及按照他們所不瞭解的方式活動的那個世界裡,常常跟人吵架。後來過了一陣子,他開始為他們的宣傳革命的小週報排字。然而有時候他又不能排字了,因為他不是指節上皮破血流,就是大拇指受了傷,毫無辦法,或者無力的耷拉著一隻胳膊,臉上流露出說不出的痛苦表情。

  「流浪漢。」阿列拉諾說。

  「准是個常到下流地方去的傢伙。」拉摩斯說。

  「可是他的錢從哪兒弄來的呢?」維拉說道,「就拿今天來說吧,剛才,我才知道他已經付清了白報紙的帳——一百四十塊錢。」

  「他常常不來,」梅·塞斯貝說道,「他從來不說明原因。」

  「我們應當派一個人偵察他一下。」拉摩斯提議道。

  「我不想當這個偵探,」維拉說,「我恐怕你們會再也看不見我,除非是給我落葬。他的脾氣太可怕了。他要是來了脾氣,恐怕上帝也攔不住他。」

  「在他面前,我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子。」拉摩斯坦白地說。

  「我覺得他是一種強大的力量——他好像原始人,好像野蠻的狼、咬人的響尾蛇、螫人的蜈蚣。」阿列拉諾說道。

  「他是革命的化身,」維拉說,「他是革命的火焰和靈魂,他是無情的要求復仇的呼聲,不過他並不叫喚,他只是一聲不響的殺人。他好像一個在夜靜更深時活動的煞神。」

  「我想到了他,真要為他哭一場,」梅·塞斯貝說,「他沒有朋友。他恨所有的人。對我們,他還能容忍一點,因為我們是在實現他的願望。他很孤單……很寂寞。」他說到這裡就抽抽噎噎地說不下去了,兩隻眼睛也模糊了。

  利烏伊拉的行蹤的確神秘。有時,他們會一連一個星期看不見他。有一次,他甚至出去了一個月。結果,他總是出乎意料地回來了,而且回來之後,他既沒有什麼表示,也不說話,一下拿出許多金元,放在梅·塞斯貝的桌子上。此後,他會一連多少天,多少星期,把所有的時間用來為革命委員會工作。接著,不定過了多久,他又每日白天出去。不過每逢這種時候,他總是早晨提早來,晚上待得很遲。阿列拉諾曾經發現他在半夜裡排字,指節還是新腫起來的,要不然,就是他的嘴才給打破,還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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