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牙(21)_傑克·倫敦

二一

　　從此以後，它不再害怕那些高聳的帳篷了。

　　沒多久，它又從母親身邊胡亂跑開，她的木棍被扣在地上的一根木棍子上，不能跟它走。一條身材、年齡比它稍大的半大小狗，慢慢向它走來，一副輕薄鄙視、目中無人的神氣。關於它的名字，白牙後來聽見人叫它利·利。利·利在打架方面經驗豐富，可以說是一個兇狠的傢伙。

　　利·利與白牙同屬一個種族，而且只是一條小狗，似乎毫無危險。所以，白牙準備以好友的態度接待它。然而，這位陌生的來客步伐變硬，嘴唇翻起，露出牙齒的時候，白牙也就以同樣的姿態予以回敬。它們繞著半圓形兜圈子，豎著毛，互相試探性地叫著。

　　這樣持續了幾分鐘，白牙逐漸覺得很有趣，認為不過是遊戲而已，然而，霎那間，利·利非常迅速的撲上來，狠狠咬了一口，正中被大山貓撕傷骨頭、現在還深深作痛的那半邊肩膀，然後跳了開去。白牙既驚訝又疼痛，叫了起來，頓時怒氣大發，撲到利·利身上狠狠咬了起來。

　　但是，利·利畢竟長於營地，經歷過多次狗與狗的戰爭，銳利的小牙齒三次、四次、五次咬在這位新來者的身上，直到白牙不顧恥辱，哀號著逃回到母親的庇護下。

　　這是它與利·利行將開始的無數次戰鬥中的第一仗。命中註定，它們永遠會發生衝突。從一開始，它們就成了勢不兩立的仇敵。

　　傑茜伸出舌頭舔著白牙，安慰它，想誘使它留在身邊。然而，幾分鐘後，控制不住的好奇心，又驅使它開始新的探險了。

　　它遇見一個人，就是灰海獺，後腿蹲著，用散在面前地上的一些棍子和幹苔蘚在做什麼。白牙走到近處，看著。灰海獺發出白牙以為沒有敵意的聲音，所以，它就更近了些。

　　女人與孩子另外又取了許多根樹枝給灰海獺，不言而喻，這是一件大事。白牙，湊過來，碰到灰海獺的膝蓋，好奇已使它忘了這是一個可怕的屬人的種類的動物。

　　突然，它看到一種奇怪的東西，從灰海獺下面的棍子和苔蘚下面，像霧一樣冒了出來，繼而一種活的東西在棍棒間盤旋回繞，那種顏色像天上的太陽。關於火，白牙一無所知，它像它幼時洞口的光明一樣吸引它。它爬近幾步。它聽到灰海獺摸著它的身體咯咯的笑，好像沒有敵意，接著，它的鼻子碰到了火焰，與此同時，伸出的舌頭也去舔它。

　　頃刻間，它幾乎渾身麻木了！

　　隱形在木棍和苔蘚間的未知，粗暴的抓住它的鼻子，它栽了一個跟頭，吃驚的哇哇大叫。傑茜聽到它的聲音，跳到了棍子的盡頭，但又愛莫能助，只好發出可怕的怒吼。然而，灰海獺高聲大笑，拍著大腿向營地裡所有的人講述這件事，於是，人人都喧笑起來。白牙坐在後腿上哇哇亂叫，在人們的圍觀中無依無靠，真是可憐極了。

　　這是它曾經受到過的傷害中最嚴重地傷害，灰海獺手底下生長起來的像太陽一樣顏色的活東西，燙傷了它的鼻子與舌頭，它哭了又哭，哭個不止，每次新的哭聲都引起人們的哄笑，它想用舌頭安慰一下鼻子，然而舌頭也燒傷了，兩處傷痛碰在一起，更加疼痛，刺痛了它的心。

　　它逃到傑茜的身邊——她正在木棒的盡頭憤怒欲狂，傑茜，是世界上唯一不會嘲笑它的動物。

　　黃昏將臨。夜晚又來了。它的鼻子、舌頭仍然疼痛。但是，一種更大的煩惱折磨著它。它想家，感到空虛，感到對於絕壁上的洞穴和河邊安全的強烈需要。

　　生活變得人口太多了。這麼多的人！男女老幼都在發出喧嘩、刺激。那些狗也不斷爭吵哄鬧，騷擾不止。以前熟悉的唯一的那種生活中的安閒寂靜，全然消失了，空氣都在隨著生命顫動，不停的發出響聲，變換強度與調子，刺激它的感官、神經，令它緊張不安，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

　　像人類看著他們所創造的天神那樣，白牙看著面前的人們，看著他們在營地裡來來往往。根據它模模糊糊的理解，認識高等動物，是神，是奇跡的創造者。他們具備各種未知、莫名其妙的各種權力，是統治者，主宰著活的東西和不活的東西。他們使不會動的活動，使會動的服從，使生命——具有太陽一樣色彩的會咬人的生命從枯苔蘚與木頭裡長出來。

　　他們是火的製造者！

　　他們是神！

　　【十　桎梏】

　　在傑茜被扣在木棍上的這段時間裡，白牙跑遍了整個印第安營地，進行探測、考察和學習，豐富了自己的見識。它很快熟知了人類的許多作風，但並未因此而生輕視的心理。相反，它瞭解他們越多，就越是知道他們的優越之處。他們展示出神秘的權力。高不可及的神性看上去是那麼偉大。

　　人類經常因為看見自己的神被推翻或者香案坍塌而悲哀，然而，匍匐在人類腳下的狼與野狗絕對不會感到這種悲哀。人的神是一種想像，是看不見的，是幻想為了逃避現實而產生的氣與霧，是期待中的「美好」與「權力」的遊魂，是自我在精神領域裡不可捉摸的顯現。但是，走在火邊的狼與野狗與人不同，它們心目中的神血肉豐滿，生龍活虎，觸摸起來實在。祂們的存在與目標，需要佔據一點的時間和空間來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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