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傑克·倫敦 > 北方的奧德賽 | 上頁 下頁
十四


  「我安靜地坐在那裡,對這個奇怪的女人感到有些迷惑不解。我回想著那個晚上,當那個傢伙把她從我家裡拖走的時候,她尖叫著,撕扯著他的頭髮——現在,她卻撫摩著他的頭髮,不願意離開。後來,我又想起我付出的代價和漫長的等待,於是我就走過去抓住她,像那個傢伙曾經做過的那樣要把她拖走。她向後退著,甚至也像那天晚上那樣,像一隻母貓在保護她的幼崽一樣反抗著。當我們拉扯到火堆的另一邊,離開那個男人之後,我鬆開了她。她坐在那裡,終於安靜下來。然後,我向她講述了她走後所發生的一切,講述了我在那片陌生的大海上的各種遭遇,講述了我在陌生的陸地上經歷過的各種事情,講述了我走得精疲力竭,我挨了很多年的餓,講述了一開始她對我流露出的信誓旦旦的眼神。

  「是的,我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甚至包括那天我和那個男人之間所發生的一切。還有我們年輕的時候的事情。在我講述的時候,我看到她的眼睛裡又開始露出了信誓旦旦的眼神,那種眼神既豐富又廣闊,好像黎明時的陽光。我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了憐憫,還有女人的柔情和愛,那正是恩卡的心和靈魂。這時候,我仿佛又變成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因為這個眼神,這個當初恩卡跑上沙灘,大笑著跑進她母親的家時所流露的眼神。我所經歷過的那些嚴酷、不安消失了,還有那些饑餓和疲憊不堪的等待。

  「那個時刻終於到來了。我感到她的胸口在召喚我,似乎我必須把我的頭靠在她的胸前,忘記過去的一切。她對我伸出雙臂,我向她的懷裡撲過去。可是忽然之間,她的眼睛裡燃燒著仇恨的火焰,她的一隻手伸向我的臀部。一下,兩下,她拔出刀來刺著我。

  「『狗!』她冷笑著,把我推到雪地裡,『豬!』她說著大笑了起來,直到那笑聲攪碎了四周的沉寂。她又回到了她的死人那裡。

  「我說過,她用刀刺了我一下,兩下。可是,由於饑餓她的身體很虛弱,沒有力氣殺死我。儘管如此,我還是願意留在那個地方,我願意閉上眼睛和他們長眠在一起,因為他們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交叉在一起,催促著我邁開腳步走過無數陌生的道路。但有一筆債務壓在我的心上,不能讓我安息。

  「路是那麼漫長,天氣冷得刺骨,而且只有一點兒食物。那些佩裡人沒有找到駝鹿,於是就搶奪了我的糧窖。那三個白人也是同樣,可是在我經過的時候,他們已經骨瘦如柴地躺在他們的木屋裡,死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直到我走到這裡,發現了食物和火——很多火。」

  說完,他蹲下身子靠近爐火,甚至不敢相信一般試探著那些火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仿佛油燈投在牆上的陰影也在表演一幕幕慘劇。

  「可是,恩卡!」普林斯大聲說道,他仍沉浸在那個人所描述的景象中。

  「恩卡?她不肯吃松雞。她躺下來,用她的胳膊抱著他的脖子,她的臉深深地埋在他的黃頭髮裡。我把火移到她的身邊,讓她不會感到很冷,可是她卻爬到了另一邊。我又在那邊點起了一堆火,可是還是沒有用,因為她不肯吃東西。就這樣,他們現在還躺在那個地方的雪裡。」

  「你怎麼打算?」馬爾穆特·基德問道。

  「我不知道。阿卡坦是一個小島,我一點兒都不想回去住在那個世界的邊緣。可是,活下去也沒有多少價值。我可以走到康斯坦丁那兒,他會把一些鐵傢伙給我戴上,然後有一天,他們還會給我套上一根繩子,這樣我就可以好好睡覺了。可是……不。我不知道。」

  「可是,基德,」普林斯說道,「這是謀殺!」

  「安靜!」馬爾穆特·基德命令道,「有一些事情超出了我們的智慧所能判斷的範圍,也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道德準則。這件事的對與錯,我們根本說不清楚,而且它也不是我們所能審判的。」

  納斯又向火爐靠近一些。在一片長長的沉寂中,一幅幅畫面在每個人的眼前來來去去上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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