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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火(3)


  他嚼了一口煙葉,又開始給自己打造新的琥珀鬍子。很快,他呼出的濕氣就在鬍子、眉毛和眼睫毛上結成了冰霜。哈德森灣的支流左岸看起來沒有那麼多的泉水流過。半小時了,他都沒看到有水窪的跡象。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在一個看上去雪比較結實的地方,冰面破了,他掉到了水裡,水並不深,但是一直濕到了膝蓋。他迅速掙扎到一個結實的地面上。

  這讓他很惱火,詛咒著這樣的壞運氣。這次意外會耽擱他到達營地的時間。現在他不得不再次生火,花一個小時的時間來烤幹自己的衣服和鞋子。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裡這是極危險的,他非常清楚這一點,迅速爬到了岸上。在坡頂的灌木叢中、低矮樹木的枝幹上,糾纏的枝條是春天的殘留物——乾燥的木柴;而更重要的是,有大片的碎木片和去年乾燥的草類。他把一些大的木頭放在樹下的雪地上,防止融化的雪水把火澆滅,然後用火柴畫燃了從兜裡掏出的一小片白樺皮,這種東西甚至比紙更好引燃,把它放在木頭上,最後放一些幹的草和枝條在上面。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所以做得特別小心仔細。慢慢地,火勢變得大一些,再添一些大的木頭,火燒得更旺。他蹲在雪地上,不停地往火中添加從灌木叢中扯下的乾草和木頭。他知道自己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當處在零下七十五度的嚴寒中,一個打濕了腳的人在第一次嘗試生火的時候決不能失敗。如果他的腳是幹的,生火失敗了,他還能沿著雪地跑個半英哩來恢復血液循環,保持身體各個部位的溫度。但是一隻濕透的凍僵的腳無法在零下七十五度的低溫中靠跑步來保持血液的流通。不管他跑得多快,腳只會凍得越發僵硬。

  這一切他都知道。那個硫磺灣的老者在秋天的時候曾警告過他,現在對他來說特別受用。他的腳已經完全失去知覺了。為了生起火,他必須把手套摘掉,但手指也很快麻木了。每小時四英哩的行進速度可以使他的心臟將血液輸送到身體的每一部分,但現在停下來,嚴寒讓他的血液減緩了流動。寒冷襲擊了地球上這個毫無防衛的角落,而他,身處此地,正承受著寒冷的全部衝擊。他身體中的血液畏縮了,這血液是有生命的,像那條狗一樣,也想把自己藏起來避開這可怕的寒冷。當他以每小時四英哩的速度行進時,血液被心臟這個大泵輸送到身體的表面。而現在,血液退縮了,躲在他身體的最深處。他開始感到自己的四肢仿佛不存在了,濕透的腳凍得越來越死,露出的手也很快麻木了,儘管它們還沒有完全凍僵。鼻子和臉也失去了知覺,全身上下都在發抖,好像沒有血液了。

  但他仍是安全的。腳趾、鼻子和臉也只是接觸了一下寒冷,因為這時火堆已經變旺了。他把手指般粗的細枝填到火裡,不一會兒,又把手腕那麼粗的樹枝放進去了。那時他就可以把濕靴子和襪子脫下來,並在烤幹鞋襪的同時,光著腳在火邊取暖,當然得先用雪搓一下腳。火成功地燒起來了,他現在也安全了。回想起在硫磺灣遇到的老者。那位老者告訴他,沒人可以在零下五十度的嚴寒天氣中獨自旅行。但是現在他做到了。他獨自一人,還遇到了意外。他升起了一堆火,拯救了自己。他笑著想,那些老頭們全都是娘們,至少其中一部分是。一個男人所要做的就是保持頭腦冷靜,能做到這一點就不會出什麼事。只要是真正的男人,就可以獨自旅行。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臉和鼻子這麼快就凍僵了。他也沒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手指就僵死了,完全不聽使喚,連拿起小樹枝都做不到,好像它們已經不在身上了。當觸摸到一根樹枝時,他必須看著才能確定自己是否拿住了,他卻親眼看到樹枝從他的指尖滑落。

  管不了那麼多了!火在燃燒,跳動的火苗,伴隨著啪啪的聲響,以優美的姿態舞出生命的希望。他開始解開他的鹿皮靴,靴子上全部都是冰,厚實的德國產的襪子硬得像鐵打的刀鞘箍在他的膝蓋下邊。鞋帶像是火災後扭曲交織在一起的鋼條。一開始,他用麻木的手使勁拽,後來,他意識到這根本是白費力氣,於是拔出了刀。

  不過還沒等到他割斷鞋帶,壞事就發生了。這是他的失誤或者說是一個大錯誤。他不應該在樹下生火的,而應該在空地上生火,儘管這樣更容易從樹上扯下一些枝條來生火用。現在,他頭頂的樹枝上已經壓滿了積雪,有一個星期沒颳風了,樹枝也到了承受的極限。每一次從樹上扯下一根枝條,對樹來說,都是一次輕微的搖動。儘管他只是輕輕地動了一下小樹枝,但是這足以引發一次「枝條雪崩」。樹梢上積雪落在了下面的樹枝上,樹枝上的積雪又落在了下面的樹枝上,就這樣像滾雪球一樣,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一大團雪掉了下來,火被壓滅了。剛才還燃燒的火堆頓時變成了一攤碎雪。

  他被驚呆了,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火被壓滅的地方,仿佛剛剛聽到了對自己的死亡宣判似的。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也許老人家是對的,如果有另外一個人和他在一起,他就不會處於如此危險的境地了。夥伴會幫他把火升起來。但是現在只能靠自己來生火,這次絕對不能失敗。即便是成功了,他也很可能會失去幾個腳趾。現在,他的腳一定凍壞了,然而,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生起第二堆火。

  這樣的觀念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忙碌著,根本來不及坐在那裡慢慢細想。他收集了更多的木片,這一次是在空地上,不會有雪從樹枝上掉下對其構成威脅。然後,他又從洪水後的堆積中收集了一些乾草和小樹枝。他沒有辦法用手把它們整堆抱起來,但可以一次握住一小把。通過這樣的方式他弄到了一點腐爛的樹枝和一些苔蘚,雖然不夠用,但他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他有條不紊地做著準備工作,甚至收集到了胳膊那麼粗的大樹枝以備火旺時使用。狗一直臥在一邊看著他,眼裡閃著一種強烈的渴望,它把他看成了一個可以提供火的人,但這火遲遲生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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