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肖申克的救贖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首先,他會變得比以前都小心。他太聰明了,不會盲目地加快速度推進,想在八個月或甚至十八個月內逃出去。他一定一次只把通道挖寬一點點。那年他在除夕夜喝酒時,洞口可能有茶杯那麼大,到了一九六八年慶祝生日時,洞口可能有碟子大小。等到一九六九年棒球季開打時,洞口可能已經挖得像託盤那麼大了。

  有一陣子,我猜想在他挖到通道之後,挖掘的速度應該快很多,因為他只要讓敲下來的混凝土塊直接從通道掉落就行,不必像以前一樣把它敲碎後,再用我前面說過的瞞天過海之計,運出牢房丟掉。但由於他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我相信他不敢這麼做。他或許認為,混凝土掉落的聲音會引起其他人懷疑。或是如果他當時正如我所猜想,已經曉得下面是污水管的話,他很可能會擔心落下的混凝土塊在他還未準備就緒以前,就把污水管打破,弄亂了監獄的排水系統,引起調查。不用多說,如此一來,就大難臨頭了。

  但我猜想,無論如何,在尼克松第二個任期宣誓就任之前,安迪已經可以勉強擠進那個洞口了……或是更早就可以這麼做,安迪長得很瘦小。

  為什麼他那時候不走呢?

  各位,到了這個地步,我的理智推理就不管用了,只能亂猜。其中一個可能性是,爬行之處塞滿垃圾,他得先清乾淨,才出得去。但是那也不需要花這麼久的時間。所以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我覺得,也許安迪開始覺得害怕。

  我曾經試圖描述過,逐漸為監獄體制所制約是什麼樣的情況。起先,你無法忍受被四面牆困住的感覺,然後你逐漸可以忍受這種生活,進而接受這種生活……接下來,當你的身心都逐漸調整適應後,你甚至開始喜歡這種生活了。什麼時候可以吃飯,什麼時候可以寫信,什麼時候可以抽煙,全都規定得好好的。如果你在洗衣房或車牌工廠工作,每個小時可以有五分鐘的時間上廁所,而且每個人輪流去廁所的時間都是排定的。三十五年來,我上廁所的時間是每當分針走到二十五的時候,經過三十五年後,我只有在那個時間才會想上廁所:每小時整點過後二十五分。如果我當時因為什麼原因沒辦法上廁所,那麼過了五分鐘後,我的尿意或便意就會消失,直到下個鐘頭時鐘的分針再度指在二十五分時,才會想上廁所。

  我想安迪也在努力克服這種體制化症候群——同時,他內心也有深深的恐懼,深怕經過多年努力,一切都成空。

  想像有多少個夜晚,他清醒地躺在床頭貼著的海報下,思索著污水管的問題,心裡很清楚這是他惟一的機會?他手上的藍圖只能告訴他這條管子有多大和多長,但無法告訴他管子裡面會是什麼狀況——他能否一路爬過去,而不會窒息?裡面的老鼠是否又肥又大,會毫無懼色地攻擊他?藍圖更不會告訴他污水管的盡頭是什麼狀況。比安迪獲准假釋更滑稽的情況是:萬一安迪鑽進污水管,在黑暗和惡臭中幾乎不能呼吸地爬了五百碼後,卻發現盡頭是一堵厚實的鐵柵欄的話,哈,哈,不是太好笑了嗎!

  他一定曾經設想過這種情況。如果他確實費盡千辛萬苦爬出去,他有辦法換上平常人的衣服,逃離監獄附近而不被發現嗎?最後,假定他爬出了管子,在警報響起之前逃離肖申克,到了巴克斯登,找到了那塊石頭……結果發現底下空無一物呢?情況倒不一定像終於找到正確地點,卻發現那兒已矗立一幢高大的公寓,或變成超級市場的停車場這麼戲劇化;可能是一些喜歡尋寶的孩子看到了這塊火山岩玻璃,把它翻過來,看到保險箱鑰匙,把鑰匙和火山岩都帶回家當紀念品了;也可能十一月的獵人踢到那塊石頭,讓鑰匙露了出來,喜歡閃亮東西的松鼠或烏鴉把它叼走了;或是某年春水暴漲,把那堵牆沖走了,連帶的鑰匙也流失了。總而言之,任何一種意外都可能發生。

  所以不管我是不是亂猜,有一段時間,安迪不敢輕舉妄動。畢竟如果你根本不下注,你就不會輸。你問,他還有什麼東西可輸呢?圖書館是其中一樣,監獄中那種受到制約、仿佛中了毒般的平靜生活是另外一樣。還有,他可能因此喪失了未來得以靠新身份再出發的機會。

  不過他終於成功了,正如同我前面告訴你的。他終於大膽嘗試了……而且,我的天!他成功的方式真叫人讚歎哪!

  但是,你問,他真的逃脫了嗎?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當他抵達那片牧草地把石頭翻過來後……假定石頭還在那兒,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有辦法描述當時的情況,因為我這體制化的人還活在監獄的體制中,而且預計還要過好幾年的牢獄生活。

  但我可以告訴你,一九七五年夏末,其實就在九月十五日那天,我收到了從德州一個名叫麥克納裡的小鎮寄來的明信片。麥克納裡就位於美墨邊境。卡片背後寫訊息的地方是一片空白,但我一看就明白了,我打心裡頭知道那是誰寄來的,就好像我知道每個人終有一天都會死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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