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肖申克的救贖 | 上頁 下頁
十七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安迪說。老柴士特告訴我,安迪那時幾乎在尖叫了。「這是我的人生、我出去的機會,你看不出來嗎?你不會打個長途電話過去查問,至少查證一下湯米的說法嗎?我會付電話費的,我會——」

  這時響起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守衛進來把他拖出去。

  「單獨關禁閉,」諾頓說,大概一邊說一邊摸著他的三十年紀念襟章,「只給水和麵包。」

  於是他們把完全失控的安迪拖出去,他一路喊著:「這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你不懂嗎?我的人生——」

  安迪在禁閉室關了二十天,這是他第二次關禁閉,也是他加入這個快樂家庭以來,第一次被諾頓在紀錄簿上狠狠記上一筆。

  當我們談到這件事時,我得告訴你一些有關禁閉室的事。我們緬因州的禁閉室是十八世紀拓荒時代的產物。在那時候,沒有人會浪費時間在「獄政學」或「改過自新」和「選擇性認知」這些名詞上,那是個非黑即白的年代,你不是無辜,就是有罪。如果有罪,不是絞刑,便是下獄。如果被判下獄,可沒有什麼監獄給你住,緬因州政府會給你一把鋤頭,讓你從日出挖到日落,給自己掘個坑,然後給你幾張獸皮和一個水桶,要你躺進自己掘的洞裡。下去後,獄卒便把洞口用鐵柵給蓋上,再扔進一些穀物,或者一個星期給你一兩塊肉,周日晚上說不定還會有一點大麥粥吃吃。你小便在桶裡,獄卒每天早上六點的時候會來倒水,你也拿同一個桶子去接水。天下雨時,你還可以拿這個桶把雨水舀出洞外……除非你想像老鼠一樣溺死在洞裡。

  沒有人會在這種洞中住太久,三十個月已經算很厲害了。據我所知,在這種坑中待得最久、還能活著出來的是一個十四歲的精神病患者,他用一塊生銹的金屬片把同學的命根子給剁了。他在洞內待了七年,不過當然是因為他還年輕力壯。

  你得記住,當年只要比偷東西、褻瀆或在安息日出門時忘了帶手帕擤鼻涕等過錯還嚴重些的罪名,都可能被判絞刑。至於上述這些過錯和其他輕罪的處罰,就是在那種地洞中關上三至六個月或者九個月。等你出來時,你會全身像魚肚一樣白,眼睛半瞎,牙齒動搖,腳上長滿真菌。

  肖申克的禁閉室倒沒有那麼糟……我猜。人類的感受大致可分為三種程度:好、壞和可怕。當你朝著可怕的方向步入越來越黑暗的地方時,再進一步分類會越來越難。

  關禁閉的時候,你得走下二十三級樓梯才會到禁閉室。那兒惟一的聲音是滴答的水聲,惟一的燈光是來自一些搖搖欲墜的六十瓦燈泡發出的微光。地窖成桶狀,就好像有錢人有時候藏在畫像後面的保險櫃一樣,圓形的出入口也像保險櫃一樣,是可以開關的實心門,而不是柵欄。禁閉室的通風口在上面,但沒有任何光亮會從上面透進來,只靠一個小燈泡照明。每天晚上八點鐘,監獄的主控室就會準時關掉禁閉室的燈,比其他牢房早一個小時。如果你喜歡所有時間都生活在黑暗中,他們也可以這樣安排,但沒有多少人會這麼做……不過八點鐘過後,你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牆邊有張床,還有個尿罐,但沒有馬桶座。打發時間的方法只有三種:坐著、拉屎或睡覺,真是偉大的選擇!在那裡度過二十天,就好像過了一年一樣。三十天仿佛兩年,四十天則像十年一樣。有時你會聽到老鼠在通風系統中活動的聲音,在這種情況下,連害怕都不知為何物了。

  要說待在禁閉室有什麼好處的話,那就是你有很多時間思考。安迪在享受麵包與水的二十天裡,好好思考了一番。當他出來後,他再度求見典獄長,但遭到拒絕,典獄長說類似的會晤會產生「反效果」,如果你想從事獄政或懲治工作的話,這是另一個你得先精通的術語。

  安迪很有耐心地再度求見典獄長,接著再度提出請求。他變了。一九六三年,當春回大地的時候,安迪臉上出現了皺紋,頭上長出灰發,嘴角慣有的微笑也不見了。目光茫然一片。當一個人開始像這樣發呆時,你知道他正在數著他已經度過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星期,甚至多少天的牢獄之災。

  他很有耐性,不斷提出請求。他除了時間之外一無所有。夏天到了,肯尼迪總統在華盛頓首府承諾將大力掃除貧窮和消除不平等,渾然不知自己只剩下半年的壽命了。在英國利物浦,一個名叫「披頭士」的合唱團正冒出頭來,但在美國,還沒有人知道披頭士是何方神聖。還有波士頓紅襪隊這時仍然在美國聯盟墊底,還要再過四年,才到了新英格蘭人所說的「一九六七奇跡年」。所有這些事情都發生在外面那個廣大的自由世界裡。

  諾頓終於在六月底接見安迪,七年以後,我才親自從安迪口中得知那次談話的內容。

  「如果是為了錢的事,你不用擔心,」安迪壓低了聲音對諾頓說,「你以為我會說出去嗎?我這樣是自尋死路,我也一樣會被控——」

  「夠了,」諾頓打斷道。他的臉拉得老長,冷得像墓碑,他拼命往椅背上靠,後腦勺幾乎碰到牆上那幅寫著「主的審判就要來臨」的刺繡。

  「但——」

  「永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錢』這個字,」諾頓說,「不管在這個辦公室或任何地方都一樣,除非你想讓圖書館變回儲藏室,你懂嗎?」

  「我只是想讓你安心而已。」

  「呐,我要是需要一個成天哭喪著臉的龜兒子來安我的心,那我不如退休算了。我同意和你見面,是因為我已經厭倦了和你繼續糾纏下去,杜佛尼,你要適可而止。如果你想要買下布魯克林橋,那是你的事,別扯到我頭上,如果我容許每個人來跟我說這些瘋話,那麼這裡每個人都會來找我訴苦。我一向很尊重你,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你懂嗎?」

  「我知道,」安迪說,「但我會請個律師。」

  「做什麼?」

  「我想我們可以把整件事情拼湊起來。有了湯米和我的證詞,再加上法庭紀錄和鄉村俱樂部員工的證詞,我想我們可以拼湊出當時的真實情況。」

  「湯米已經不在這裡服刑了。」

  「什麼?」

  「他轉到別的監獄去了。」

  「轉走了,轉到哪裡?」

  「凱西門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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