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迪恩·孔茨 > 唯一生還者 | 上頁 下頁
七四


  蘿絲沒吭氣,也許在等另一陣痛楚過去。她臉上顯露出精神上的焦慮,尤甚於肉體上所受的折磨。終於她說:「太多了。」

  如果有足夠的光線讓喬能見到後視鏡中自己的影像,他會發現臉上被曬黑的顏色已淡去,而且臉色慘白一如月光。

  因為他突然知道基本上九十九號計劃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正好研究這個的吧?」

  「不是。」

  「可是你曾接觸過這項研究。」

  「是的。」

  「九十九號計劃有多少工作人員?」

  「超過兩百個。」

  「製造怪物。」他木然地說。

  「人,」她說,「在實驗室中製造人。」

  「他們看起來也許像人,但有些是怪物。」

  蘿絲整整好長一段路沒出聲,然後說:「沒錯。」接著又是一陣沉默。「真正的怪物是製造出他們的我們這群人。」

  四周有高牆圍起,還看得到有警衛巡邏,老遠在公路上就能認出是一座研究中心。這個誇特馬斯機構,在維吉尼亞鄉占地有一千八百畝。整個山丘長滿青草,馴鹿漫遊在草原上吃草。樺樹及山毛樣樹林裡有許多小型獵物,因為沒人獵殺,所以繁殖得很興旺,池塘中還有野鴨。

  雖然看不到什麼安全措施,但只要比兔子稍大一點的動物都難逃監視器的法眼。四處設置的移動偵測器、熱感應器、麥克風及攝影機,勢必會源源不絕的將資料輸送電腦,供作分析。任何未經許可的闖入者,都將會立即遭到逮捕。

  在廣大地區的中心地帶,有一所孤兒院,是一棟結合了一所醫院的三層樓磚造建築物。有四十八個院童居留在此,每個人都在六歲以下——雖然有些看起來大了一點。他們的共同特色,就是沒有人是母親好好懷胎生下的。他們的出生沒有父母,只有化學儀器,沒有人在女人的子宮裡待過,他們是飄浮在機械子宮內人造羊膜液中所孕育出來的胎兒。

  就像實驗室中的老鼠一樣,他們的頭蓋骨被切開,腦子暴露在外好幾天供實驗之用。這些孤兒都沒有名字,叫他們名字會使他們的操控者與他們發生感情。這些操控者——從安全警衛到科學家都是——必須保持道德的冷漠和感情的疏離,才能做好他們的工作。結果這些孩子就以字母或號碼作為他們在九十九號計劃中基因檔案的特別索引,實驗人員依這個索引來選擇他們的特異功能。

  在三樓的一間房間裡,坐著ATX -12-23.一個四歲小女孩,因為緊張而尿失禁。只見她坐在小床裡自己的便溺中,等候護士來替她更換,而她不哭也不鬧。ATX-12-23從沒說過一個字或發出任何聲音,自從嬰兒時期起,她就不曾哭過,也無法走路。只能一動也不動地坐著,眼睛只能看見中距離的東西,有時還會流口水。即使她一周有三次的複健時間,但部分的肌肉還是萎縮了。

  如果她的表情能活潑些,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小女孩才對。可是她鬆弛的五官,卻給人一種涼颼颼的感覺。

  攝影機涵蓋她房間每一個角落,而且還是二十四小時的錄影,看起來似乎是有些浪費膠捲——除了環繞在ATX -12—23四周的東西,不時地由靜而動,五彩汽球在空中飄浮,從這面牆流向那面牆,或是繞著孩子的頭轉十或二十分鐘的圈。百葉窗役人碰它,也會上下開合。燈光忽明忽滅。

  數字時鐘也加快了速度。連她從來碰過的泰迪熊,有時也會用它那粗短的腿站起來,繞著房間走。

  在二樓電梯邊的第三間房,住了一個五歲的小男孩KSB —22-09,身心都沒問題,事實上,他是一個十分活潑的紅發男孩,智商也達天才的水準。他熱愛學習,每天接受家庭教師的輔導,目前已有九年級的教育程度。他有許多玩具、書籍和錄影帶。

  他也在被監督之下,參與其他孤兒的遊戲,因為這個計劃的設計者認為這一點很重要。有時當他很努力的嘗試時(有時根本不需試)KSB -22-09就能將諸如鉛筆、小鋼珠、回紋針等變不見。他把它們送到一個地稱為「黑黑的地方」。他沒辦法把那些東西變回來,也無法解釋「黑黑的地方」是什麼。他必須服用鎮定劑才能睡覺,因為他會作噩夢。夢裡他無法控制地將自己一塊一塊地送進那「黑黑的地方」——起初是大拇指,然後是腳趾頭、左腳、一顆牙、另一顆牙、一個眼珠突然自眼眶脫出不見,接著是一隻耳朵。

  最近KSB —22-09患了失憶症和妄想症,周圍的專家無不認為這和長期服用鎮定劑必然有關。

  住在機構裡的四十八個院童,只有七人展現出超能力,其餘的四十一個也沒被認為是失敗。這七個孩子,每人在不同的年紀就初次展現了他們的天賦潛能,最小的在十一個月大時,最大的則到五歲才開始。因此那四十一個孩子有可能在等待他們開竅時間的來臨,也許不必等到他們青春期才發動。當然,這些到了年齡,仍不見有特殊天賦的小孩,就要從計劃中除名。因為九十九號計劃的資源並非無窮無盡的。

  不過計劃的設計者,迄今尚未決定較樂觀的終止年齡。

  雖然方向盤在喬冒汗的手中又清又重,雖然引擎聲仍然熟悉,雖然輪下的高速路面依然堅硬如常,但他只覺得自己好象跨進了一個虛無飄渺且充滿敵意的空間。讓人想到達利那一幅幅超現實主義的名畫。

  「你所描述的地方,分明就是地獄嘛。你……你不可能是他們一夥,對不對?」

  「我不像嗎?」

  「不像。」

  蘿絲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仿佛支持她的力量,來自她嚴守的秘密。當她一件接一件的揭露之後,她的生命力也逐漸消失。蘿絲似乎樂於擁抱這種虛弱,因為讓她有一種認罪後獲得赦免的解脫感——但仍無法擺脫沮喪的情緒。「如果我現在不是……那個時間我一定就是和他們一夥的那種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捲進這些……這些惡行?」

  「為了自尊,為了證明我像他們所想的一樣好,足以接受這空前的挑戰。為了刺激,為了能參與這比曼哈坦計劃更偉大的計劃所帶來的刺激。為什麼那些發明原子彈的人會賣命的工作……難道他們不知道在做什麼嗎?因為我們不做,這世界上還是有人會做……所以我們必須做,也許可以拯救自己。」

  「出賣自己的靈魂以拯救自己?」他問。

  「我難辭其咎,」蘿絲道:「不過當初簽訂合約的時候,誰也沒料到實驗會做到這個地步。我們沿著階梯一步步地創造出一個孩子,沒想到一跤摔在滑溜的斜坡上。我們原來打算對第一個孩子只監控到第二期,也就是六個月的胎兒階段——畢竟我們不認為胚胎算是真正的人,所以我們也不是拿人做實驗。當我們第一個實驗期滿……居然發現他的腦動電流圖,有令人困惑的反常現象出現。他的腦波型式非常怪異,這可能指示出前所未知的大腦功能。所以我們得讓他活下去好繼續觀察……觀察我們得到怎樣的成果。看看我們是否讓人類的進化又向前跨出一大步了。」

  「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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