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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他拍了角落的火爐,然後向上看。上面有個陽臺。不——不完全是個陽臺,更像一個過道,有齊腰高的欄杆和寬寬的白色木板,上面刻著小小的菱形孔和花體字。一個人可以蹲在欄杆後面,通過那些菱形孔向外看。在恰當的時刻,他只要站起來……

  「這是什麼牌子的相機?」

  約翰尼轉過頭,相信一定是警察。警察會要求看他沒裝膠捲的照相機,然後他會要求看他的身份證,那麼一切就都完了。

  但不是警察。是那個參加駕駛員考試的年輕人。他大約二十二歲,頭髮很長,眼睛很開朗。他穿著一件皮上衣和一條退色的牛仔褲。

  「尼康。」約翰尼說。

  「好相機)我是一個真正的照相機迷。你為《美國)雜誌工作多久了?」

  「我是一個自由撰稿人,」約翰尼說。「我向他們提供作品,有時為《鄉村雜誌),有時為《新英格蘭)。」

  「沒有全國性的,像《人民》或《生活)?」

  「沒有。至少現在沒有。」

  「你的焦距是多少?」

  焦距是什麼?

  約翰尼聳聳肩。「我主要靠耳朵。」

  「你的意思是靠眼睛吧。」年輕人微笑著說。

  「對,靠眼睛。」孩子,走開,請走開吧。

  「我對自由撰稿人很感興趣,」年輕人說,咧嘴一笑。「我的夢想是有一天拍一張伊瓦·吉瑪的升旗照片。」

  「我聽說那是事先安排好的。」約翰尼說。

  「也許,也許是的。但那是一張經典照片。UFO著陸的第一張照片怎麼樣!我很想拍一張那樣的照片。我拍了許多照片。你在《美國》跟誰聯繫?」

  約翰尼現在冒汗了。「實際上,他們跟我聯繫,」他說。「這是……」

  「克勞森先生,你現在可以過來了,」警察說,聽上去很不耐煩。「我要跟你核對一下答案。」

  「啊,叫我了,」克勞森說。「再見。」他急忙跑過去,約翰尼輕了口氣。該趕緊離開了。

  他又「拍」了兩三張照片,以免顯出匆忙,但他幾乎不知道自己拍的是什麼。然後他離開了。

  那個年輕人克勞森已經忘記了他。他顯然沒有通過筆試,他在激烈地跟警察爭辯,後者只是搖頭。

  約翰尼在市政廳的人口處停了一下。他左邊是衣帽間。右邊是一扇關著的門。他推推門,發現沒有鎖。一條窄窄的樓梯通到上面。當然。辦公室就在上面,走廊也在上面。

  他住在傑克遜旅館,這是一個很可愛的小旅館、在主要街道上。它曾被仔細地裝修過,裝修顯然花了不少錢,但旅館主人可能認為可以收回成本,因為這裡新建了傑克遜山滑雪場。但滑雪場破產了,現在這可愛的小旅館也奄奄一息了。夜班服務員在對著一杯咖啡打噸,這時約翰尼走了出來,左手拎著公文箱,這是星期六早晨四點。

  昨晚他幾乎沒有睡,半夜後迷糊了一會兒。他做夢,夢見又回到1970年。他又和莎拉站在命運輪前,他又感到那種瘋狂的。巨大的力量。他可以聞到燒橡膠的味道。

  「喂,」他身後的一個聲音輕輕說道。「我很高興看到這傢伙被打敗。」他轉過身,看到是弗蘭克·杜德,穿著他閃亮的黑雨衣,他的喉嚨被割開了,血淋淋的,像咧開的嘴巴,眼睛愉快地閃著光。他嚇壞了,把頭轉向小攤——但現在攤主是格萊克。斯蒂爾森,正沖他意味深長地咧著嘴笑,頭上歪戴著黃色安全帽。

  「喂——喂——喂,」斯蒂爾森吟唱道,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而不祥。「把它們放到你想放的地方。你說什麼?想要贏?」

  是的,他想要贏。但當斯蒂爾森讓命運輪轉起來時,他看到外面的一圈全變成綠色的了。每個數字都是兩個零。每個數字都是莊家贏的數。

  他猛地醒來,再也睡不著了,通過結霜的窗戶看著黑漆漆的外面。前天他到達傑克遜鎮時的頭疼消失了,他感到虛弱,但很鎮靜。他手放在膝蓋上坐著。他沒有想格萊克,斯蒂爾森,他在想過去。他想起他母親把一個創可貼貼在他劃破的膝蓋上;他想起狗把奈麗祖母可笑的衣服的後面撕開,他大笑起來,維拉狠狠地打了他一下,訂婚戒指上的寶石劃破了他的額頭;他想起父親教他怎麼裝魚餌,說:這不會弄傷蟲子的,約翰尼——至少我認為不會。他想起七歲時,父親給他一把折疊小刀,作為聖誕節禮物,並且非常嚴肅他說,我相信你,約翰尼。所有那些回憶都洶湧而至。

  現在他走進寒冷的淩晨,他的鞋在雪地上吱吱作響。他呼出的氣成了白色的,月亮已經落下,但黑暗的天空繁星密佈。上帝的珠寶盒,維拉總是這麼稱呼它。約翰尼,你在看上帝的珠寶盒。

  他沿著主街向前走,在傑克遜郵局前停了下來,從上衣口袋裡摸出幾封信。給他父親的信,給莎拉的信,給山姆·魏澤克的信,給伯曼的信。他把公文箱放在兩腿之間,打開黑磚房前的郵筒,停了一下,然後把它們全都投了進去。他可以聽到信落下的聲音,這肯定是傑克遜鎮今天最早的一批信,那聲音給他一種奇怪的終結感。信已經寄出,現在已無法停止了。

  他又拎起公文箱,繼續向前走。惟一的聲音就是他的鞋踩在雪上的吱吱聲。銀行門上的大溫度計顯示屋外溫度是三度,寒冷的空氣讓人不想動,這種感覺是新罕布什爾州的早晨獨有的。路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停著的汽車車窗上蒙著一層霜,黑乎乎的窗戶,拉著窗簾。約翰尼覺得這些顯得既可怕又神聖,他抑制住這種感覺。他做的並不是神聖的事。

  他穿過賈斯柏大街,市政廳就在那裡,優雅地立在那裡,蓋滿了雪。

  如果前門鎖上了怎麼辦,你這聰明的傢伙?

  嗯,他會想辦法解決的。約翰尼向四周望望,沒有人看見他。當然,如果是總統到這裡來,那就完全不同了。這地方從昨天晚上就會封鎖起來,裡面也已經派人把守了。但這只不過是一位眾議員,是四百位眾議員中的一個;不是什麼大人物。還不是大人物。

  約翰尼走上臺階,推推門,很容易地擰動把手,他走進寒冷的人口,關上門。現在頭又開始疼起來,隨著心跳咚咚地疼。他放下公文箱,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揉揉太陽穴。

  突然傳來低低的尖叫聲。衣帽間的門慢慢開了,然後一個白色的東西從陰影中向他撲來。

  約翰尼差點兒叫起來。有那麼一刹那,他以為那是一具屍體,像恐怖電影中那樣從壁櫥中掉了出來。但那只不過是一個很厚的木牌,上面寫著:「考試前請準備好證件。」

  他把它放回原處,然後轉向通向樓上的那扇門。

  這扇門現在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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