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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22

  送安迪進辦公室的那兩個人疑惑地看著他——手捧面巾紙,眼睛哭得發紅,卡普一隻胳膊友好地摟著他的肩膀。卡普的秘書眼裡現出同樣疑惑的神情。

  「當他聽說品徹特死了時,他悲痛欲絕。嚎陶大哭。」卡普輕輕地說,「他非常難過。我想看看能不能安排他和我一起去參加赫爾曼的葬禮。你願意去嗎,安迪。」

  「願意。」安迪說,「我願意。如果真能安排的話。可憐的品徹特大夫。」猛地他真的嚎陶大哭起來。湯普森參議員的助手困:

  惑。難堪地拿著幾個藍皮大夾子站在一邊。那兩個特工一邊一個用手輕輕抓著他的胳膊時將他帶了出去。這兩個人臉上也掛著和卡普差不多的厭惡表情——對這個情緒完全失控。為他的敵人失聲落淚的肥胖嗜藥者的厭惡。

  安迪的眼淚是真心的……但它是為恰莉面流。

  約翰總是和恰莉一道騎馬。但在恰莉的夢中,她經常獨自一人縱馬飛奔。馬夫頭彼得·德拉伯為她做了一個小巧精緻的英式馬著,但在她的夢中,她總是騎在光光的馬背上。她和約翰騎馬緩緩走在伊塔基地中婉蜒的馬道上,在那片蘭伯氏松樹叢中穿進穿出,一圈圈地巡視著鵝塘;但在她的夢中,她隻身和天師疾馳而去,在一片真正的森林中越跑越快;他們順著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徑狂奔而下,她的長髮在風中飛揚,陽光透過濃密的樹枝撤下一張綠色的大網。

  在天師綢緞似的皮毛下,她能感覺到它肌肉的力量;她雙手緊緊抓著他的鬃毛,對他悄聲耳語道她還想再快點……再快點……再快。

  天師明白她的心意。它飛奔的鐵蹄聲震耳欲聾。穿過這枝葉繁茂樹林的小徑似一條雨道,身後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聲輕微的爆炸聲。

  (樹林著火了!)

  一股輕煙,著火了,是她點著的火。但她並不感到內疚——

  只有興奮。他們能逃走。天師任何地方都能去,任何事情都能做到。他們將逃出這條森林雨道。她已感覺到曙光在前……

  ……快點,再快點,」令人振奮的自由。她已分不清哪是自己的腿,哪是天師的身體。他們己融為一體,就像實驗中被她熔化的那些金屬。前面路上有一棵被刮倒的巨樹,白色的樹幹看似一堆糾結著的白骨。在狂喜之中,她用自己光著的腳輕輕踢了踢天師,並且感覺到它肌肉的緊張。

  他們騰空而起,一刹那間仿佛禦風而行,她頭向後仰,雙手緊抓馬鬢,大叫起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如果不叫而抑制自己,心中的興奮也許會使她炸開。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天師,我愛你。

  他們輕而易舉地越過了障礙,但現在煙味變得更近。更強烈——身後不斷傳來僻啪聲;一粒火星盤旋而下掉落在她身上,似尊麻紮在肉裡,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原來赤裸著。赤裸而且——

  (但樹木在燃燒自由。輕鬆,無拘無束——她和天師,向著光明飛奔。

  「再快點,」她耳語著,「再快點,哦再快點……

  這匹黑色閹馬竟真的跑得更快。風從恰莉耳邊呼嘯而過。她已不必再呼吸:空氣從她張開的口中不斷湧入。陽光透過樹林照在塵霧彌漫的空中,形成道道古舊黃銅似的緞帶。

  光明就在前方——森林的盡頭,原野。她和天師可以在那裡永遠縱情馳騁。大火已被甩在了身後,還有那可恨的濃煙和恐懼。太陽就在前方,她可以騎著天師一直奔向大海;也許在那裡她可以找到父親,於是兩個人就可以出海撤網捕魚,銀光閃阿毛活蹦亂跳的魚……

  「再快點!」她勝利地呼喊,「噢,天師,再快點,快點——」

  就在這時,那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道路前方,走進森林盡頭漸寬的光線中,擋住了光明,擋住了道路。就像在這個夢中經簾發生的那樣,起初她認為那是她父親。她肯定那是她父親,巨大的喜悅使她的心一陣陣發疼……突然喜悅完全變成了恐怖。

  她忽然意識到這個人大大。太高了……但不知為何又很熟悉、非常熟悉,即使只看到輪廊。這時天師前蹄騰空而起,尖叫起來。

  馬能尖叫嗎?我以前不知道它們還能尖叫——

  它的前腿在空中踢刨著,恰莉用腿夾住馬身,拼命掙扎著想不摔下去。它不是在尖叫,它是在哀鳴,而在她身後什麼地方又傳來其它尖利的哀鳴。噢,上帝,她想,那兒有馬,那兒有馬,可樹林著火了——

  前方,那擋住光線的輪廓,那可怕的身影。現在它開始向她走來,她已經摔到了小徑上,天師用他的鼻子溫柔地蹭著她赤裸的胸部。

  她朝那漸漸逼進的身影。那不是她父親的夢中父親大喊,「不要傷害那些馬。噢,求求你不要傷害那些馬!」

  但那黑影越來越近,並且拔出了一隻手槍。通常就在這時,恰莉會從夢中驚醒。有時隨著一聲尖叫,有時只是一陣突然的冷汗。她知道自己做了個惡夢,但她只記得縱馬在林中小路上馳騁的瘋狂和興奮,還有那煙火的味道……和一種幾乎令她毛骨驚然的被出賣的感覺……

  每次做完這個夢來到馬廄,她都會撫摩著天師,把臉貼在它溫暖的肩膀,感覺到心中湧起一陣無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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