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神秘火焰 | 上頁 下頁
六五


  他尖叫一聲摔倒了,胳膊像風車一樣轉著,徒勞地想保持平衡。最後他的頭狠狠地撞在地上,疼痛使他再次大叫起來。

  他害怕極了。幫幫我,他想。幫幫我,給我一隻蠟燭,看在基督份上,幫幫我。我害怕——

  他開始大聲喊了起來。他的手摸到頭旁邊一片濕熱粘稠的東西——是血——他帶著已經麻木的恐懼想:不知傷得重不重。

  「你們在哪!」他大叫著。沒有回答。他聽到——或者他以為他聽到——遠處的一聲大喊,然後一切又都歸幹沉寂。他摸到了把他絆倒的那幅畫,把它扔了出去。畫撞到沙發旁的茶几上,把:

  上面現在已毫無用處的檯燈撞到了地上。燈泡炸了,安迪又一次喊了起來。他摸摸自己的頭——血出得更多了,像小溪一樣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滴淌。

  他喘著氣,開始往前爬,一隻手伸在前面尋找著牆壁。當牆驀然出現在他的手指前時,他猛地縮回手,屏住了呼吸,就像黑暗中會有蛇探出頭來咬他一樣。恍然間童年時的恐懼又抓住了他,仿佛神話中的精靈們又悄悄包圍了他。

  「只不過是廚房門而已,他媽的,」他忿忿地嘟嚷道,「如此而已。」

  他從廚房門爬了進去。冰箱在右邊,他開始向那邊氣喘吁吁地慢慢摸去,兩手在瓷磚上變得冰涼。

  頭上面什麼東西砰地一聲砸了下來,發出一聲巨響。安迪騰地一下跪了起來。他終於再也堅持不住,開始大喊起來:「救命!

  救命!救命!」一遍又一遍,直到嗓子喊啞。在那黑洞洞的廚房裡,他不知道跪著喊了多久。

  最後他終於不再喊叫,竭力想使自己鎮靜下來。他的手和胳膊在無助地顫抖,頭依舊疼得厲害,但血好像止住了。這一點多少是個安慰。他的喉嚨像脫了皮一樣又熱又痛,這讓他又想起了薑汁啤酒。

  他再次向前爬去,卻發現冰箱原來就在前面。他把它打開(荒唐地希望裡面雪白的燈光像以往一樣亮起來),在那冰冷的盒子裡摸索那個頂上有把的罐子。終於,他找到了。安迪關上冰箱門靠在上面。他打開罐子,一口就喝下去幾乎半罐啤酒。啊,嗓子感覺舒服多了。

  突然一個念頭襲來,他的嗓子立刻噎住了。

  這裡著火了。腦海中一個聲音冷靜地告訴他。這就是為什麼沒人來救你。他們都撤離了。你,現在……你是無關緊要的,你被拋棄了。

  這個念頭將他拋到了空前的恐懼中。安迪無助地靠在冰箱上,兩腿癱軟無力。有一陣子,他似乎真的聞到了煙味。感到了燥熱。他的手已幾乎拿不住那罐子,裡面的啤酒泊泊地流了出來,浸濕了他的褲子。

  安迪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大聲地呻吟起來。

  6

  事後,雨烏不禁想,即使事先計劃過,事情發展也不會更順利了……而如果那些絕妙的心理學家們還有點幾本事的話,他們本應該這樣計劃的。但無論如何,停電發生得十分幸運,使他能夠在恰莉·麥克吉心理上的鋼鐵盔甲上撬開一個角,放下他的鑿子。這全憑運氣和他自己敏銳的直覺。

  三點半時,他來到恰莉的房間。這正好是外面暴風雨要開始的時候。他推著一輛小車,就是大多數旅館裡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的服務生們推的那種。裡面有床單。枕中、家具上光油和為地毯上的汙跡準備的地毯清洗液,還有水桶和拖把。小車的一端還掛著真空吸塵器。

  恰莉只穿著一件明藍色的短裙,盤著長腿坐在沙發前的地板上,就像坐在蓮花寶座上一樣。她總是這樣坐著。一個局外人會認為她被麻醉了,但雨烏心裡明白。她是稍微吃了一些藥,但那只不過比鎮靜劑強不了多少。所有的心理學家都失望地認為她確實打算堅守誓言,決不再引火。本來,眼藥是為了防止她把自己燒死。而現在看起來,她是不會那樣做的,或者說她已不打算做任何事。

  「嘿,孩子。」雨鳥說著從車上拿下了吸塵器。

  恰莉看了看他但沒有回答。當他把吸塵器打開後,恰莉優雅地站了起來。她走進洗澡間,把門關上。

  雨鳥開始為地毯吸塵。他的頭腦裡並沒有一個確定計劃。他要尋找的是微小的跡象和信號,抓住它們,然後乘勝追擊。他對這個女孩的崇拜是發自內心的。她的父親已經變成了一個肥胖、感情淡漠的大蛋糕;心理學家對此有他們自己的一系列術語一一但它最終歸結為一點就是他已自暴自棄。現在已完全可以不再考慮此人。但這個女孩沒有這樣做。她只是把自己隱蔽在了一層們護層下。和恰莉·麥克吉在一起時,雨烏前所未有地強烈感覺到自己是如此地道的一個印地安戰士。他繼續幹著活兒等她出來——也許她會出來。他覺得現在她走出洗澡間的次數比以前要頻繁了。開始時,她會一直藏在裡邊直到他出去。現在有的時候她會走出來看看他。也許今天她還會這麼做,也許不會。他會耐心等待,並尋找機會。

  恰莉關著門坐在洗澡間裡。如果可能,她會把門鎖上.在勤雜工來打掃衛生之前,她正在做一本書上的簡單練習。現在她坐在盥洗室的馬桶上;馬桶顯得冰涼。熒光燈的冷冷白光照在鏡子上,使一切都顯得冰冷:刺眼。

  開始時,這兒有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和她住在一起。此人竭力想做得像母親一樣,可這個「母親似的伴侶」長著一雙嚴厲的綠眼睛,上面有一些小斑點。這些斑點像冰一樣令人心寒。就是這些人殺死了她母親;現在他們卻想讓她和這「母親似的伴侶,』住在一起。恰莉告訴他們她不要這「母親似的伴侶」,他們只是笑了笑,於是恰莉不再說話了,她一直緘口不語,直到那,『母親似的伴侶」離開,帶走了她含冰點的綠眼睛。恰莉與豪克斯但勒做了一個交易:如果他把「母親似的伴侶」弄走的話,她會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他一個人的。她惟一想要的伴侶是她的父親,如果她不能得到,那她寧願一個人獨自呆著。

  過去的五個月(他們說是五個月;她自己無法判斷)從很多角度對她來說都像一場夢。她無法計算時間,一張張面孔來了又去了,像氣球一樣沒給她留下任何記憶,就連吃飯也味同嚼蠟。

  有時她覺得自己也像一個氣球,在空中漫無目的地四處飄蕩。但是她的理智非常明確地告訴她,這是公平的。她是一個謀殺者。

  她犯了十戒中最十惡不赦的戒律,註定要下地獄。

  夜裡躺在床上,她就想著這些。整個房間在昏暗的燈光下本身就像一個夢。過去的一幕幕情景又浮現在眼前:門廊上的人們拼命撲打著頭上的火焰;汽車一輛接一輛起火爆炸;燃燒的雞群在空中飛舞。還有那東西燒焦的糊味,她的特迪熊燒焦的糊味。

  (而她卻曾經喜歡這樣。)

  這就是禍根。她這樣做得越多就越喜歡它;她這樣做得越多就越能感覺它的力量,像一個活生生的東西,越來越強大。仿佛塔尖在下。倒立著的金字塔,越往上便越強大。你做得越多,就越難停下.一旦停下,你會感到痛苦。「(而且這樣做使她興奮。)

  她不會再做這件事了。即使死在這裡,她也不再這樣做了:

  她甚至希望死在這兒。畢竟死在夢裡並不可怕。

  惟一有印象的兩張臉是豪克斯坦勒大夫和那個每天來打掃房間的勤雜工的。恰莉曾經問過他是否有必要每天來一次,因為她並不髒。

  約翰——這就是他的名字——從他後面的口袋裡拿出一個又髒又皺的小本子,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一隻廉價的圓珠筆。他說:「那是我的工作,孩子。」

  但在紙上他寫到:因為他們是一堆臭狗屎。

  她幾乎笑了出來。但一想到頭髮起火,聞起來像她的特迪熊的那些人,她及時地止住了。笑出來是危險的,所以她只是裝做沒看見那張條或根本沒有理解。勤雜工的臉被毀得一塌糊塗,還戴著眼罩。她為他感到難過,有一次幾乎問起他那是怎麼回事——是車禍還是別的什麼——但那會比因他的紙條發笑更危險。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她的每一根神經都這樣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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