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斯蒂芬·金 > 神秘火焰 | 上頁 下頁
一二


  那助手俯下身,看上去憂心衝衝:「喂,安迪,我希望你可不要在校園裡散佈這樣的言論。這會毀了瓦裡斯博士的研究項目的,下學期我們還有命運七號。而且……」

  「到底出了什麼事?」

  「有個學生產生了肌肉反應,不嚴重但是很痛苦,」助手說,「只持續了不到十五分鐘,沒造成任何傷害。可現在全國都籠罩著一種政治迫害的氣氛,停止徵兵,撤消後備軍官訓練隊,禁止道爾比學公司招收新人因為他們製造膠化汽油……事情做過頭了。而我卻認為這是很重要的研究項日。」

  「那個學生是誰?」

  「你知道我個能告訴你。我要說的是請你記住,你現在處於輕微的致幻作用控制下。不要把服藥後產生的幻覺和現實相混淆,然後四處傳播。」

  「你們能允許我那樣做嗎?」安迪問。

  助手看上去很困惑,「我們怎麼能阻止你呢?大學裡所有實驗項目的命運都掌握在自願參加者手裡。我們不能指望區區二百美元就讓你簽一份保證書,是不是?」

  安迪松了口氣。如果這人是在撒謊,那他幹得可就大高明了。那麼剛才確實是一些幻覺了,在他旁邊的床上、維奇也開始醒了過來。

  「現在怎麼樣?」助手笑著間道,「我覺得本來應該是我提問呀。

  於是他開始提問,當安迪回答完這些問題時,維奇已經完全清醒了,她看上去安詳而容光煥發,她朝安迪微笑著,那些問題非常詳細,有許多是安迪自己也想提出的。

  那他為什麼覺得這些人都是在演戲呢?

  當天晚上,安迪和維奇坐在聯合大摟一個小廳的長椅上討論著兩人產生的幻覺。

  她絲毫不記得最令他不安的事:那血淋淋的手在一群白大褂頭上無力地揮舞,打在牆上的圖上,然後不見了。而安迪時她記得最真切的事也沒有絲毫印象:一個留著金黃色長髮的男人在她床邊與她的視線齊平的地方支起了一張著疊桌於;他把一排碩大的多米諾骨牌放在桌上對她說:「推倒它們,維奇,把它們全推倒。」她順從地抬起手想把它們推倒,可那人輕輕地但又堅定地把她的手按回胸前:「你不需要用手,維奇。」他說,「推倒它們。」於是她就看著那些多米諾骨牌。它們真的倒下了,一個接一個。一共大約十二個。

  「這讓我覺得很累。」她對安迪說,臉上掛著她那獨特的一邊嘴角向上的微笑,「而且我覺得我還和他談起了越南戰爭。所以我對他說:『是的,這就是證明,如果南越完了,他們就全完了。』他笑了,拍著我的手說:『幹嗎不睡一會兒,維奇?你一定累了。』於是我就睡著了。」說到這兒,她搖搖頭,「可現在這一切看起來都不像是真的,我想這一定全是我的想像,或者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實驗後產生的幻覺,你不記得看見過他嗎?高個兒,齊肩的金髮,下巴這兒有一道傷疤。

  安迪搖搖頭。

  「可我還是不明白我們怎麼會產生同樣的幻覺。」他說,「除非他們發明了一種藥品,不僅能夠產生幻覺而且能夠使人的感覺更加敏銳。」他聳聳肩,然後咧嘴樂了。

  「會不會是我們談論過那些幻覺,可後來又忘記我們曾經談論過?維奇問。

  他承認這很有可能,但他仍對整個經歷感到不安。就像人們所說服用致幻劑引起的不適一樣。

  安迪鼓起勇氣對維奇說:「我惟一確定的事就是我好像愛上你了,維奇。」

  她不安地笑笑,在他的嘴角上親吻了一下:「這真好,安迪,但是一」「但是你有點怕我。也許是怕所有男人。」

  「也許是的。」她說。

  「我只是想讓你給我一次機會。」

  「我會給你機會的。」她說,「我喜歡你,安迪。非常喜歡。

  可別忘了我很害怕。有時我會……非常害怕。」她想故作輕鬆地聳聳肩,結果卻戰慄了。

  「我會記住的。」安迪說著將她摟入懷中親吻起來,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報他以回吻,雙手緊緊握著安迪的手。

  「爸爸!」恰莉尖叫著。

  安迪只覺眼前大旋地轉,鈉燈照耀著的北大道在他身下,而地面卻在他頭上,五臟六腑幾乎顛蕩出來,接著他坐了起來,像個坐滑梯的小孩一洋順著路基下半部分往下滑去,恰莉在他前面無助地翻滾著,翻滾著。

  噢不,她會一直沖到車流中去的——

  「恰莉!」他不頤自己的頭痛和嗓子痛大聲嘶叫著,「當心!」

  她一直滾到路基底部,蜷縮在旁邊的小道上.一輛過路汽車的刺眼燈光掃過恰莉——她在哭,轉眼間安迪「彭地一聲落在她身邊,疼痛順著脊樑湧向頭部:眼前景物狂飛亂舞一陣,才漸漸平定下來。

  恰莉坐在地上,把頭深埋在兩臂間「恰莉。」他碰碰她的胳膊,「沒事了,親愛的。」

  「我真希望自己剛才就滾到汽車前面!」她大聲哭叫著,聲音絕望充滿對自己的厭惡。這使安迪一陣心痛,「這是我活該!誰讓我把那個人給點著了呢!」

  「噓。」安迪說,」恰莉,你不用再去想那件事了。」

  他摟住女兒。汽車從他們身旁飛馳而過。其中任何一輛都可能是警車,那他們的逃亡也就結束了。現在這看起來幾乎已是一種解脫。

  她的嗚咽聲逐漸平息下去。安迪意識到她的絕望有一部分是因為疲憊。也正是疲憊使他剛才疼得叫出了聲,將不堪回首的往事帶到眼前。要是能找個地方躺下——

  「你能站起來嗎?恰莉?」

  她慢慢站起身,擦去殘留的淚痕。黑暗中她的臉看上去像個蒼白的小月亮。端詳著她的臉,一陣負疚感湧上安迪心頭。她現在本該舒適地躺在一所貸款即將付清的房子裡;一隻胳膊下壓著一隻玩具熊,準備第二大早上就要去上學,為上帝。為祖國。為二年級而奮鬥。然而現在她卻是在淩晨一點十五分站在紐約州的一條大路上,正在逃亡途中,心中滿懷負罪感,只因為她從父母身上繼承了一些東西——一些她自己無法拒絕的東西,就像她無法拒絕那雙坦誠的藍眼睛,你怎麼對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解釋呢?

  爸爸,媽媽那時需要二百美元,那些人告訴他們不會有什麼事,可他們撒了謊——這樣說行嗎?

  「我們得搭一輛車。」安迪說著把手搭在恰莉肩上,他不知道這是為了撫慰她還是為了使自己不至摔倒,「找一家酒店或者汽車旅館先睡一覺,然後再想想下一步怎麼辦。你覺得可以嗎?」

  恰莉沒精打采地點點頭。

  「那就這樣吧。」他說著開始伸手攔車,汽車飛馳而過,對他們毫不理會,不到兩英里以外的地方,那輛綠色轎車已經再次上路。安迪對此毫無所知,他倍受折磨的思緒已飄向他和維奇在聯合大樓那晚的約會,她那時在學校往宿,安迪把她送回宿舍,在大門外的樓梯上再次吻了她的雙唇;而她,仍是個處女的她,遲疑地用雙臂摟著他的脖子。他們還年輕,上帝,他們那時還年輕汽車呼嘯而過,恰莉的頭髮在汽車過後掀起的氣流中上下飄飛。

  在十二年後,安迪又記起了那晚發生的其它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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